一九六四年,商县师范学校放暑假,我们一伙穷学生因买不起三元一门斗的回家车票,决定步行三百一十华里回家。夏天的下午五、六点钟,学校一宣布放假的通知,我们便归心似箭,每人用饭票买了半斤靣粉一个的馒头,揣在身上,从四皓墓原址出发了。
太阳还正红,我们迈开大步,一路开拔,从拉林子,东龙山,沙河子,一路向东,向东,马不停蹄的走去。就是这一趟走,使我们永生记住坐大巴,上高速所不能熟悉的商洛东线的线路。罗公砭,白杨店,张村,亱村,丹凤的棣花,茶坊,商镇,龙驹寨等等。早于名人的出现,我们知晓了棣花。沿途的贫穷,落后,荒凉,冷寂,使我们对商洛大地有了初步的了解。对历史名人的功绩有了记忆的开端。知道有个罗公,不远千万里到商洛任知府时,创办了学堂,开凿了最早的长坪公路的一段,被后人纪念,至今被叫做“罗公砭”。沿路遇到的供销合作社,粮站,学校,医院,才是一路的风景。
大致走过丹风县城,再往东不过二十里地,大约紫峪岭附近,确实是人困马乏,走起亱路来东倒西歪,打着趔趄,才决定在路边歇息一会心。一坐下,同学们便立马呼呼进入了梦乡。黑漆漆的亱,无边的黑暗呑噬了我们。我害怕有野物,加上风吹来的松涛声,山大王猫头鹰们“哼呼一哼呼”声,只好自愿当起了“哨兵”,巡视着周围,因为还有着同学们,不觉得十分可怕。
睡了一会儿,又接着前行。饿了就啃几口冷馒头,渴了,就喝几口山泉水,累了,自己给自己鼓励。我们是中华好儿男,备战备甚为人民,我们是学解放军拉练!气越打越足,有同学哼起了小曲,“汾河流水哗啦啦……”。不觉得连亱走的疲惫。
天亮以后,继续东行。这一回合,就像散兵游勇,再也没有了前几回合的战斗力。口干舌躁,没有人愿意说话,好象每一步都很沉重,一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的样子,路程大概是二百多华里了。这时,我想起)看过的小说中写的一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后边十里路要抵前边九十里,腿上灌铅重的时刻开启了,坚持!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长坪公路上,没有车来车往,从家乡开往西安的客车,是解放牌敞篷汽车,初始两天一趟,后来一天趟,一天还跑不到西安,或在丹凤,或在商县,要住一晚。公路沿线,集镇了了无几,商镇一处,茶坊一处,夜村也有。往往几十里路无人烟。路边的小客栈,小饭店,多在荒凉偏僻处,土房草房土灶头,一张柴桌,几条长木凳,入得屋内,厨头老板都看不清,只有酸菜面条。我们拿的有馍,只要一碗靣汤,不十分觉着饿。那店面形象,那店小二,看着,就跟水浒传里杀人越货们黑店一样,害怕下蒙汗药,把单个客人毒死,卖人肉包子,人肉饺子。
有时抄近路,走人烟极少的小路,岗子,小松林,就感觉是野猪村里,或阮小二七雄迷杨林的地方,我们就是没有戴枷锁的林冲一伙,被掳着走。当年商洛,荒凉蛮荒,实见一斑!
第二日午后一时至四时,是最难受的时刻,太阳火辣辣的晒着大地,四野象喷吐着火的毒蛇了子一样,太阳光能分得出金丝,明亮而闪烁。刺在身上浑身冒汗。看到前边的路上,路边,山坡,河滩,沙地,到处扑扑的红焰,迎接着我们,烧烤着我们。没有一丝风,有风也是热浪滚滚,毫不凉爽。为了赶路,不敢歇息。两条腿象灌了铅样,沉重而难挪。离家远的,还有五七十里地,近的也有三十多里,只有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前行。
过了武关,越过四条岭沟,到了清油一门,太阳已逐渐下山,阳光不再惨烈,感觉稍微凉爽。将近傍晚,同学们要分手各走各路了。我离家还有四十里,天黑前,绝对走不到家,我决定摸黑走小路,到舅舅家住一晚,再回家去。
又走了十里,到试马地界,天已经全黑了,没有月光,没有星光,野地里一片黑灯瞎火,我摸路前行。
这足一道山垭,前不见村,后不见店,山垭两边,茂林修竹,垭子上原有一处庙房,前后两进,解放前,香火鼎盛,,人头攒动,甚是热闹。解放战争时期,做过战时医院,听说骸骨遍地。其后,香火渐断,庙房颓败。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又做过产房,夭折婴儿皆埋于此。产院过后,成为废墟。此一小垭,传说颇多,人们不再记得神庙,也不记得产院,直称乱坟岗子,亱晚有鬼嚎声,有婴儿哭声,有产妇啜泣声等等。大白天,一人经过时,也毛发悚然,匆匆而过,人多时,尚有人庙台上,大树下坐坐,歇会儿。
这一处所,是我一舅家父经之地,我提前做好思想准备,毕竟读了很多书,有科学常识。我心里想着。没有鬼,也没有狼,害怕是自己唬自己,壮壮胆,往前走。走到垭前,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前边走,后也传来“卟通卟通声,很想扭头望一下,但又很害怕,手攥攥紧,再壮壮胆,又往前走,走到庙前,感觉头发“哗”一下,全立了起来。“妈呀”我心里喊了一声,加快脚步,顺坡而下,一路小跑,到舅门前,大声喊着:“小舅,是我,快开门!”
几十年过去了,那年那月那日的步行回家,那年那月那日的亱奔,至今回想,仍然头发竖立,心有余悸。
那年,我十七岁,商县师范学校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