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娘

在县医院都还在娘胎里成长的岁月，县医院里只有一个妇产科接生的医生，叫杜医生。全城的老百姓，家家户户生育小孩，很少很少有到县医院去生产的，不敢住院，

钱掏不起。半个县城，不管你是命金贵的，还是命卑贱的，都靠丁娘，丁淑贞接生。

丁娘是婴儿的守护神，是婴儿们的救星。半个县城的男人们，女人们，大人们，小孩们，对丁娘都是肃然起敬的。平辈妇女，都叫她丁姐，小一辈们，不喊一声“丁娘”不说话。丁娘人很随和，大人小孩都合得来。丁娘个子很高，但又不胖，很苗条。我上初中后，学了鲁迅先生的《故乡》，在孩子心中，把所有高挑，颀长的妇女，特别是年青女人，都认作豆腐西施，因为她美丽漂亮。倒不以为，豆腐西施是被欺辱的女人。丁娘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腰板挺直，直到老年，也没有驼背。头发还是乌黑发亮的。丁娘在小孩心中，还象观世音菩萨，不过，她没有坐在莲花座上，也没有一只手托着银瓶，一只手揑着一支柳条。因为丁娘特慈祥，永远穿着鲜净整洁的衣裤，不发脾气，不急不躁，做起事来，有条有理。

丁娘不知在哪里学的接生知识，反正接生经验特丰富。尽管当时医疗资源特贫乏，物质生活特穷困，婴儿死亡率还是比较低的，出生时死亡的并不多。多是七天以后死的多，当地人叫“脐风”。因而，丁娘便成了县城里有了名气的接生婆。做接生婆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白天丁娘和其他妇女一样，还得参加大田里的集体劳作，常常是晚上守在待产妇女身也，有时是通宵达旦，在晨曦到来时，迎来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婴儿哭了，丁娘却笑了，迎着太阳又下地’。丁娘接生是义务的，和赤脚医生们不一样，赤脚医生在医疗室上班，记工分。丁娘是什么也没有，有的人家比较富裕，婴儿生下后，会给丁娘送去“四色礼”。所谓“四色礼”，不过就是一斤白糖，挂靣，鸡蛋，点心什么的。穷苦人家，孩子出生时，还得拿着瓢盆向邻居借点面粉，打碗拌汤喝喝了事，也根本送不出这份“礼”。丁娘是伟大的，她的伟大在于她是平凡的，她的平凡在于，她为千百家庭从送子观音手中，接来了下一代，接耒了新生命。但丁娠自己却不能为自己挣得亲生儿女。丁娘一辈子没有生育，丁娘在为別的妇女接生时，不知她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有没有疼？

有的心胸狭窄的妇人，极端自私毒狠的女人，因为自己只有女儿，竟把有儿子的妯娌的儿子，推进井里淹死，于心何忍？！不惜以身拭法，与丁娘一比，何止天壤之别！

丁娘的丈夫叫锦帆，解放前是国民党第七后防医院的军医，解放初期是县医院的医生。后来搞阶级斗争运动，被戴上历史反革命份子帽子，开除公职，回农村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监督改造。锦帆本是个白靣书生，在生产队里黙然无声。丁娘把丈天打扮的不像一般庄稼汉，在农民队伍里总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他不多事，不惹事，不拿一技之长为众人看病。因为锦帆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军医，与老百姓无冤规，倒也不很挨斗。不知是不是丁娘的功劳，孩子们见了锦帆，还是锦叔长，锦叔短的叫。

改开以后，政府为锦叔平了反，去了帽子，锦叔又恢复了公职。因年纪大，直接按退休处理。锦叔和丁娘在镇里为起了诊所，丁娘依旧为众人接生。后来，岁数大了，眼睛不清楚，才作罢。但小孩子长大后，都知道抱他们第一个人是丁娘。锦叔和丁娘们诊所因不自吹自擂，坚持科学行医，良心行医，人品行医，竟不及二百五，半吊子们的诊所吃得开。他们逢病人感冒必打吊瓶，对农村的农民以中药充上，一开中药就是七八十付，用大背笼背回去熬药，吃着。人不行了，才送县医院，省城医院。真是“假是真是真亦假，假假真真难分清”！锦叔不善言谈，文质彬彬，不和农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终究笼络不了人心，高价药又狠不下心开，丁娘又靣慈心软，这诊所终抵不过江湖郎中，江湖骗子最后关门了事。

但是，丁娘的人品，人格，善良，忠实，终究战胜了“一切向钱看”的潮流，在满城的大人小孩口中，留下了“丁娘是好人”的评价，当然锦叔也跟着沾光。

   2019.3.20落笔于深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