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天早晨的天空是喜悦的蔚蓝,几朵白云在蔚蓝的怀抱里逍遥地漂浮着,好像是被抛在天空中的几块手帕。
刚刚走过草地,离树林还有十几米,这时风吹过来鸟儿的鸣叫。是什么“奇异的精灵”这么早就放声歌唱了呢?我好像被注入的兴奋剂,立刻精神起来。自从开始关注鸟儿以后,每一次在森林听见鸟叫声,我都条件反射似地兴奋。
这是我从没有听过的鸟鸣,我知道不寻常的相遇就在眼前。我轻手轻脚地向传来鸟鸣的树林靠近。这是一片杂木林,早晨的阳光友好地抚摸着林中的一切。小乔木紫丁香一树繁华,浅粉色的花朵开满枝头。而草地上灌木丛边缘随处可见长白瑞香。
经过小心翼翼的移动,我在林中的一棵杨树上发现了唱歌的鸟儿。通过望远镜,我看到它们同体是金黄色,羽黑褐色,尾黑色,下胸和腹部白中带黄。这是什么鸟呢?我一定看过有关它的图片,经过与手机中下载的鸟儿图片对比,我方知它们是黑枕黄鹂。
在我的感觉里,每一次与一种不相识的鸟儿不期而遇,就像邂逅美丽的情人那样欣喜若狂,因为在我心目中,森林里的每一种鸟儿都是不寻常的精灵,它们都是森林的天使。
这个时期的我,已经知道长白山三百余种鸟类里,绝大部分都是夏侯鸟,留鸟、旅鸟、冬候鸟比例都很少。
当我确定是黑枕黄鹂后,我才开始认真欣赏黑枕黄鹂的歌声。它的歌声清脆婉转,喜欢隐匿在树叶丛中歌唱。看来这是一小群刚刚迁徒回长白山不久的黑枕黄鹂,《长白山鸟类志》里写到,黑枕黄鹂最早到长白山的时间是五月五日,大批迁来的时间是五月中旬。
虽然观察了黑枕黄鹂几个小时,对它们的了解还是一知半解。黄昏来临,我在它们富有韵律的歌声中离开了森林。
6。
爱情可以愉悦所有的生命,对鸟儿也是如此。
至少有两个春天,我聆听过黑枕黄鹂在繁殖期雄鸟的歌唱,即使离它们几十米远,我依然能听见它们的歌声穿越森林和空间,回荡在树林的绿浪之上。爱情的魅力让黑枕黄鹂雄鸟充满信心,充满生命的激情,所以才让它能唱出如此高昂的歌声。特别在繁殖期,特别喜欢鸣叫,我知道那是它们在歌唱美好的爱情。尤其在清晨,鸣叫最频繁,有时候边飞边叫,歌声响亮动听。
很多时候,我都是静静地站在树荫下听黑枕黄鹂的歌唱。因为我已经对它们的容貌有所了解,也知道它们喜欢在柞树、杨树、稠李子树上建巢。
这片杂木林里的黑枕黄鹂还真不少。雌雄黑枕黄鹂形影不离地在树冠层枝叶间来回跳跃,很是缠绵,和人类恋爱大同小异,卿卿我我是最直接有效的亲昵方式。
它们选择的筑巢的树木相对比较粗壮和高大,浓密的树冠把它们的巢穴遮蔽的非常隐蔽。
我试图接近它们,仔细观察它们的家园,但树枝过于浓密,难以满足我善意的窥视。于是,我就坐在丁香树下,轻松惬意地倾听黑枕黄鹂的歌唱。仔细辨别,不远处还有山鹡鸰的歌唱,它们的歌声没有黑枕黄鹂嘹亮,却也脆生生的清脆连贯。我相信羞涩的树莺也会在灌木丛中迎合地哼唱。
这个季节的森林是音乐大厅,繁殖期的鸟儿都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不能自拔,它们一边筑巢一边歌唱爱情。
我在林中溪流一边洗脸一边想,没有谁能拒绝美好的爱情。爱江山更爱美人,也许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往往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平民百姓呢。
太阳要落山那一刻的森林,是森林最有魅力的时刻。绚丽的晚霞把一切都染上富有想象力的色彩,鸟儿与树木沉醉其中,就连峭壁的岩石也如火一般燃烧,我也在色彩里斑斓了心情。
7。
云雀喜欢在荒野上歌唱,于是无人光顾的荒野上空流动着美妙的旋律。那真是天籁之音,让聆听者沉醉其中。
荒野上没有路,我走在雨后的荒野,如同行走在如歌的旋律上,每一步都是可以吟唱的音节。音节落在草地上,就开出了蒲公英花和叶底珠。叶底珠是落叶灌木,一般高一米左右,在六月的花期开出淡黄色的小花。
几天来,我都从这个荒野走向树林。这条漫步的线路好像是充满魔力,让我连续往返于它。
我不知道胡冬林是不是走过这片荒野。我想象他行走时的状态,他的表情一定是微笑着的,心里充满了对长白山的虔诚,我们完全可以从《山林笔记》里感觉到他的深情与热情,那是发自心灵深处对大自然的热爱。胡冬林多次在笔记里写到,他越来越与世俗格格不入,只有走进长白山,走进大森林,他的心情才是愉悦与明朗的。凡是能看清楚现实底色的人,如果他的心灵达到了某种境界,就一定会选择摆脱世俗。胡冬林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与人过多的纠缠,也厌恶左右逢源、口是心非的活着,长白山为他提供了一片纯净的生活领域。他在笔记中这样写到:“不去考虑别人说我是不是中国的梭罗,其实,就像梭罗那样早死,也值了。那会是多么奇妙的一年,脱俗而忘忧。”
他对长白山的热爱是真诚,那不是为了脱俗而热爱上了长白山,而是长白山赋予他一个崭新的人格和生命内涵。
此刻,我已经确信胡冬林走出过很多小路,这些小路构成了他人生的经纬。长白山有一条他自己独有的小路,他每一天都是怀着感恩的心情漫步在小路上。
胡冬林在2008年9月25日日记写到:“今天分别走过三段落叶铺就的松软舒适的林中小路,有杨树叶路、桦树叶路和红彤彤的枫树叶路,好奢侈!”
当一个有思想的人与一座厚重的大山相融合了,他就具有了山的性格与内涵。胡冬林就是这样的一个与长白山合影的人。
我记得英国作家在《鸟与人》中阐明:“我们在风中、水声和动物之声听到了人类的基调,从草木、岩石、云彩及类似海豹等哺乳动物中看出了人类的形体。”由此可见,人与自然有着不开分隔的联系。
无论阅读《瓦尔登湖》还是《低吟的荒野》《山林笔记》等自然文学作品,我们都能感觉到每一部作品都不程度地有着明显的自传的色彩。我们在阅读中不仅领略到了自然之美,了解自然,也会去遐想作者亲密接触自然的画面,还有作者在文章中对人生、历史、人文的思考和感悟。
不言而喻,写自然也就是写人生。
8。
我穿过一道生长着稠李子树的河段,然后顺着斜坡走向一个高坡。这里布满灌木丛,天女木兰正在美好的花季,花朵美的纯净,花香四溢。
云雀的的声音走远了灌木丛里又响起喃喃细语般的鸣唱。我寻着这个声音,一直走到一片榆树条的灌木丛前。想听短翅树莺的歌唱,需要离它不远不近,远了听不清它的歌唱,近了会引起它的警觉,它就会消失在灌木丛里。
鸟鸣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这应该是一个短翅树莺的小群,应该有六七只,它们喜欢在安逸的灌木丛中轻轻吟唱,有时候我觉得是短翅树莺是在自言自语。
我悄悄地找一个风倒木上坐下来,眼前有一片荆棘,恰好遮住了我的身影。几次写过短翅树莺,今天想好好听听它歌声的特点。
在我的印象里,短翅树莺的歌唱总是怯怯的,好像羞涩的女孩藏在无人的角落轻轻吟唱。可是隔了一个冬季,我对它曾经的歌声陌生了。
静静地听了一会。还是不能准确地描述短翅树莺的鸣声。有时候,我觉得它的声音像柔和的鼻音,有时又觉得像轻弹杨琴中音区发出的声音,再细细聆听,犹如小溪浅浅的流淌之音。
有一会,它们放低了鸣声,让我觉得是一对情侣在喃喃耳语。在聆听中,我看见它们在灌木丛穿来穿去的身影。在不远处,山雀在充满阳光的树枝上跳来跳去,山雀的鸣叫经常盖住了短翅树莺的低吟浅唱。
我离开短翅树莺,因为整片树林里到处都有鸟儿的歌唱。我在鸟儿们不经意的合唱中漫步在林中,走过生长着石棒绣线菊的林中空地,又走过满地都是白山蔷薇和山糜子的草丛,来到了一条河流前。
我看见一只鸟儿飞走了。我不知道那是一只什么鸟,但我的心情与森林一样欢欣鼓舞,因为我想起了人生种种美好,原来人生也可以这样地独处与森林。
我只所以被长白山的鸟类吸引,应该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奇的呼唤,好像我回到了童年时对森林的敬畏与向往。
在穿越落叶林返回时,我看见一只鹪鹩不声不响地从我头顶飞过。也许它去了更高海拔的森林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