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蔷薇很谨慎地在风中摇摆自己的身姿,难道初见世面的它对春光感觉陌生。奇怪的是,就连灌木丛里的短翅树莺也忐忑不安地啾鸣。仔细看去,短翅树莺落在灌木枝上,正警觉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也许它把我看成了盗猎者。
天空是明媚的蔚蓝,是那种诱发遐想的蔚蓝,在这种带有某种急迫感的纯蓝色里,人的意识里充满了夸张的因子。当我重新审视长白蔷薇的姿态和聆听短翅树莺的鸣叫,才发现刚才自己的观察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的幻觉。很多时候,明媚的蔚蓝色赋予我的是心情愉悦与向上的正能量,偶尔也会给我带来莫明其妙的压抑,也许天空蓝的过于浓烈与张扬,让我在某个瞬间难以适应。不是所有的圆满就是皆大欢喜,就像满月的日子对人体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们都知道地震、钱塘江潮汐、地球自转速度以及女性月经就与月亮有密切的关系。
修正了自己的意识后,我看见短翅树莺的歌唱是流畅的,虽然它一直保持着谨小慎微的心态生活着,但窥视我的目光是温和与亲切的。
我附身欣赏初开的长白蔷薇。它的花朵在矜持的白色中韵出淡淡的粉色,就像刚刚约会后少女的脸庞,淡雅中流出幸福的喜悦。短翅树莺在尽情地歌唱,与清雅的白山蔷薇一起陶醉在惬意的时光里,赋予森林鸟语花香的境界。
我伫立在山坡一棵桦树下面凝望远处,山峦的层层绿荫如海浪一样涌动。我莫名其妙地叹息一声,确切说是一种感叹。过去认为诗意和远方是一个遥远的风景,此刻,我觉得看花朵、听鸟鸣、走山河就是我的诗意与远方,它是具体的可以伸手就能触摸到的,也是可以聆听与嗅觉闻到的。
2。
晚上一直在看《瓦尔登湖》,放下书已经十点了。好像刚刚入睡,就被一阵大雨声惊醒。看手机还不到十一点,人却没了睡意,索性继续修改自己的文字。
窗外大雨哗哗下,在我听来好像是一首震撼灵魂的交响乐,听得有点血脉喷张。也许入睡前想的太多,任何轰轰烈烈的声音都能引起我不问东西的共鸣。每当我重新阅读《瓦尔登湖》、《低吟的荒野》、《醒来的森林》、《大自然的日历》、《活山》、《山林笔记》等书籍,我就有一种按耐不住的创作欲望,特别是阅读作家班同学胡冬林的《山林笔记》、《狐狸的微笑》散文集时,这种感觉就特别强烈,有一种只争朝夕的急迫感和责任感。我知道这种急迫感是我自己给予自己的,没有人强迫我。
不知不觉过了零点。雨不仅停了,而且窗外有了朦胧的光亮。我轻轻推开窗户,看见从云缝中流出几缕的月光,那银色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流淌在天地间。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句子“长白山的月光,江南的绿水,每一缕每一滴都血脉相连”。这是我想写进抗疫题材的歌词的句子。因为我在电视感受到当年驰援武汉的画面,看到不同地域的医护人员支援吉林和上海,我再次被深深震撼。
夜空又暗淡下来,云朵遮住了月亮。灵感萎靡的时候就看大师们的作品,不仅开卷有益,反复阅读,常读常新,会给我很多启迪,一本好书就是一位最好的老师。
3。
早晨,依然是迫不及待走进树林。与熟悉的沼泽山雀、短翅树莺打招呼,向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微笑,深深呼吸森林富含氧离子的空气,心情就格外敞亮和愉悦。
我一边走,一边用力呼吸森林里的空气,还不时抚摸林中的小树,如果有人看见我对自然卿卿我我的样子,一定觉得我精神有什么问题,因为那个样子就像对热恋的情人,那是发至内心深情的流露。我想,在胡冬林走进长白山并爱上森林时,没有几个人能理解他对森林的挚爱,现在我确信那是胡冬林融入血液里热爱与眷恋。他在笔记里写到,几年漫步与森林,他已经不习惯高楼大厦把人圈在不同的狭小的格子里的生活。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不同格子里的人打交道。在大森林他不用设防,这个家没有围栏没有墙壁,空气是流动的甜润的,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踏入世俗的圈子,就让他很不适应。我在他的日记里看到这样的话:“甚至怕这个社会,怕现在的人。人们互相占便宜互相利用、攀权附贵、一切向钱看。讲真情、讲学识、讲文化、讲诚意——这些都在淡化和消失。有些小地方更甚,只有山林是真实的。也是能驱散失望,消除忧虑,扶平创伤,疗好身体的挚爱所在。”
一位如此挚爱长白山的作家,英年早逝,真是令人万分惋惜与心痛。人生必须接受两个事情,一个是无常,一个是因果。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长长的叹息一声。
在一个山坡下面,发现一片生长着塔头草的水沼,是鸟儿的鸣叫把吸引过来的。这个水沼不是很大,初了成片的塔头草,还有很多蓝靛果灌木丛。那极富韵味的鸣叫就是从蓝靛果灌木丛传出来的。这是我不熟悉的鸟鸣,甚为动听。我兴奋地想向前移动一段距离,那鸣叫的声音就销声匿迹了。等我安静地站在那里几分钟,那鸟鸣声从另一片灌木丛发出来。我想,这是一种警觉性很高的鸟儿,我一定千方百计要看见它是什么鸟儿。
我隐匿在原地的灌木丛里,听着它们悠扬地歌唱,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躲在灌木丛里的鸟儿吗。我无计可施,又很不甘心,想在苍茫的林海认识一种鸟儿并非易事,不期而遇是一种幸运,可幸运没有那么多。我无计可施,又不想这样轻易放弃,既然看不见,我就索性靠着较粗的灌木坐在草地上,想认真听听鸟儿的歌唱。我一边听鸟儿歌唱,一边打开手机,从下载的鸟鸣声中来确定它们是那种鸟儿。很快,我从对比中确定了它们是大苇莺。当我确定了鸟儿的身份灵机一动,我就有放大手机的声音反复播放大苇莺鸟叫的视频。也就十分钟光景,我听见有鸟儿在我隐身的灌木丛前飞过,过一会,再次飞过。我欣喜地知道大苇莺们上当了。我把手机放的离我远一点,自己安静地等大苇莺们来寻找自己的伙伴。果然,没有多久,就有一只大苇莺落在我所在的灌木丛树枝上,好奇地寻找它同类的鸣叫。让我看见了它橄榄褐色的上体和淡黄色的眉纹。不过,聪明的大苇莺很快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惊慌地飞走了。
我心满意足地微笑着走出灌木丛,鸟儿再聪明也鬼不过人类啊。我多少有点得意,不是为欺骗了大苇莺而得意,而是为这样的充满戏剧性的邂逅。虽然相逢短暂已是天意,不问天长地久不问朝夕,这是所有相知相惜的缘分共同的宿命。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还是有缘与大苇莺不期而遇,有两次在森林的一个小湖边,有一次在沼泽地。每一次听到大苇莺的歌声或看见它的身影,我心里还有一丝得意,我想对大苇莺说,缘分这东西你大苇莺说不清楚,我也说不清楚的。
4。
覆盆子熟了,林缘的灌木丛沾染了果实的鲜红色,也沾染了我的嘴唇。和青少年时期一样,每当覆盆子成熟的季节,一定要放开胃口饱餐几次覆盆子。山里人习惯把覆盆子叫成托盘,我也是成年后才知道它的学名。在集贸市场或街边,卖覆盆子的人依然喊“卖托盘了”,没有几个人会说“我买覆盆子”。前不久,我还在河边美餐了稠李子。那个年代,我们能吃到的水果,就是稠李子、覆盆子、圆枣子、糖李子、蓝靛果、山梨、野刺梅、李子、山里红、沙果。现在想想,那时我们吃的可是真正的生态水果,大部分都是野生的。
在我享受美味的覆盆子时,云雀在荒野尽情释放自己的心情,它们都歌声悠扬且嘹亮,天空的阳光被它们歌声所感染也热烈起来。我到小溪边简单洗漱和漱口之后,抽一支烟配合自己的惬意,心满意足地听鸟儿在不远处鸣唱。
也许是因为心情太好,我在树林的漫步走的风生水起。有时还会拍拍身边的树木,过于张扬的脚步,惊飞了周边的鸟儿和一只花栗鼠,它从草地上三下五除二就窜到大树上,在浓密的树冠中你想再看见它很难。
我一边走一边回味着刚才狼吞虎咽覆盆子时的心情,并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些往事。我在橡树下坐下来,想捋捋刚才自己的某些回忆,这些回忆有自传性的,也有对他人他事的回忆。当人生经历过风风雨雨以及生离死别,所有的回忆都有了温暖的色彩,这是阅历让回忆充满了温情。我想起了故乡的炮台山,曾经在那里采集过野果,想起了小学女老师皮振云,她曾经温暖过我童年心灵,也想起左邻右舍的老人们,他们很多人已经作古。我发现人回忆的不一定就是走远了往事,而是回忆那些不能成为永恒的东西。比如人不能长生不老,比如时光不能倒流,人生不可以重来。也许所有的东西都如宇宙那样永恒,人的回忆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也许是我的安静,让花栗鼠放松了戒备,它突然出现在我前面的草地上。还有短翅树莺 就在离我三米多远的灌木丛里嘤嘤的歌唱。我的目光盯在蜘蛛网上。我不知道蜘蛛网横向连接的第一根线是如何完成的,它是如何跨越两尺多的距离把网编织在空间。只有人类可以借助工具,难道蜘蛛也有这个能力。借助工具是人类进步的一个大阶梯,也是人类开始试图客服自己局限,活性也是科学起源的开始吧。
当树林鸟鸣声渐渐活跃起来的时候,也是日落西山的时候。鸟儿好像要在日暮前举行一场送别太阳的晚唱。在这傍晚,灿烂的晚霞与动听的鸟鸣同时呈现在森林,我相信真正的天人合一就应该是这样的。
一只飞过的鹡鸰鸟引领我的想象。在路过林缘时无意间发现太平鸟也在啄食覆盆子。我只见过太平鸟吃也樱桃,还是第一次看见它们啄食覆盆子呢。
5。
傍晚,我怀着某种期待来的雕塑公园的人工湖。具体期待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就是一种正在孕育的欲望,但尚不成熟。有人比我更早地来到湖边散步。湖畔有很多路灯和地灯,用火树银花、灯火阑珊来形容是十分恰当的。公园有两处地方摆放着音响,一个在路边的美人松树下 一个摆放在离水榭不远的空地上,一位六十五六岁的退伍老兵一直在自我陶醉的状态下自娱自乐,连续三年我都能看见他在同一个位置摆放音响。十元钱可以唱三首歌 没有人唱歌时,老兵就自己一首一首地唱,虽然他唱的很投入,我只能感觉到他的虔诚地歌唱,却听不到音乐的美感。我和他有个两次短暂的交流,知道他年轻时在锦州当过几年兵。音响的声音放的过大,感觉歌声有点失真。音乐声让湖边有了烟火的味道,这是流动的人间烟火。
音乐和暮色没有影响野鸭在湖面散步,它们悠然自得地其乐在缓缓的游弋种,偶尔会煽动翅膀鸣叫一两声。我仔细观察,发现有绿头鸭,还有斑嘴鸭,另外几只是普通鸭。却没有看见鸳鸯。湖边的灌木丛也听不到鹡鸰鸟的鸣叫。夜色中湖泊显得有点朦胧,对岸的美人松林如一块暗绿的屏障,局限了我的视野。
很晚的时候,归途中我登上玻璃栈道。灯火阑珊的小镇已经安静下来。登玻璃栈道不仅是为了登高望远,对我来说也是梳理心情的一种特别方式,有益于心理健康。站在玻璃栈道上面,我觉得自己仿佛打开了心门,让夜风吹拂澎湃了一天的心情,人就会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
风知我意地吹拂着我的面颊,就像有一个心有灵犀的人在抚慰我有点孤独的灵魂。我深呼一口气,抬头凝望夜空。我看见几缕光从云朵的缝隙流出来,虽然是悄无声息地渐渐浸润夜空,那银色的明亮仿佛有一种驱逐黑暗的力量,慢慢把夜空与大地照亮,我沐浴在圣洁的光亮光中,还有什么理由去多愁善感与孤独,心灵里只能存放信仰的光芒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