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色的蜘蛛,在榆叶梅与蓝靛果灌木交叉的空间爬来爬去,试图编织天罗地网。也许,好高骛远并非都是坏事,对于行尸走肉,有梦想的生命活的更有激情。
走在树林,经常与各种昆虫不期而遇,有时,脸颊就被某种昆虫撞击一下。别小瞧了这些昆虫,也许其中就有史前的活化石呢。
我没有打扰蜘蛛的生活之梦,绕过灌木丛,沿着看似像一条小路的小路向树林走去。说像似小路的小路,因为有人先与我走过。林缘有茅莓悬钩子开花了,茅莓悬钩子就是覆盆子,也是山里人习惯称呼的托盘。它开花这么早,我有点出乎意外。小乔木毛山楂开花一点也不奇怪,它的花期在五月。
远远地,就听见了啄木鸟在致欢迎词,欢迎我这位不请自来的森林行者。
而一只布谷鸟,鸣叫着在森林旅行。这是童年在林场经常听到的鸟鸣。
我突然想吹口哨,但忍住了。因为我听见前面灌木丛,有鸟儿开始歌唱了。漫步森林就是这样,不知在那一刻,都会遇到小惊喜。
北红尾鸲是愿意亲近人类的鸟儿之一。它一般喜欢在居民点附近的丛林地带和耕地之中。它是长白山常见的夏侯鸟,但我在森林密处,从未见过它的踪影,也从没有听见过它的鸣叫。
但是,如果我们沿着公路寻找北红尾鸲,却发现在公路两侧的次生林或阔叶林,北红尾鸲的轨迹,可以延伸到高山带。北红尾鸲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人类的,我一无所知。
我曾经在小镇郊区的一片耕地与荒野的交集处,看见过北红尾鸲在地上捉虫的情景。它发现了我的出现,一边鸣叫,一边不断地点头翘尾。它的鸣叫声“滴—滴—滴—滴”,乐感很差,而且单调,没有黄鹂鸟的婉转,但十分清脆。
耕地的东侧,有一个被废弃的房屋。有一对北红尾鸲夫妻,竟然把巢穴建到了房屋内墙壁的破洞上。我在冬季,来查看过它们的巢穴,主要材料是苔藓、树皮、草根、野禽毛、草根,还有鸡毛和破布。
在观察北红尾鸲繁殖期生活期间,发现幼鸟羽毛生长的速度远比身体生长速度快。想了想,觉得这不奇怪,因为羽毛是鸟类飞翔器官里主要组成部分,也是鸟类生存的基本身体构造。初次出巢的幼鸟,一次也能飞十米左右,我认为这已经是奇迹了。
北红尾鸲夫妻,为了让子女能独立生存,在幼鸟出巢前,采用“断食浪费”,减少或停止喂食,在巢外鸣叫着把幼鸟引出巢穴。幼鸟出巢后,就不再回巢,在亲鸟的陪同下,就近在树林里过夜和生活,几天后,就可以独立生活了。
坐在林中的倒木上,观察欲开花的狗奶子,一种落叶灌木,开黄花,初开时有点像冰凌花的花色,六月初开始开花。说狗奶子,山里的中老年应该听的懂,如果报它的学名细叶小檗,我都一脸懵,不仅如此,这“檗”字我也不认识,上网查才知读bò,嗨,不认识的中国字太多了,孤陋寡闻就孤陋寡闻吧,就在我摇摇头自我安慰自己的时候,一只蛤蟆从我眼前的草地蹦过去。我闭目想了一下,这个季节,应该是蛤蟆的山上期了。
虽然我从小就知道蛤蟆,也多次捕捉过蛤蟆,但从没有对蛤蟆进行过细致的观察。我起身在林中寻找刚才那只蛤蟆,却很快发现,林中几乎到处都能看见上山的蛤蟆,就像一支分散开登山的军队,从不同的方向,向林中的山坡发动了包围战。顾不上去聆听短翅树莺的盈盈的歌唱,我跟踪其中一只蛤蟆前行着,想象着蛤蟆的千军万马奔赴在长白山区域的不同山带,那是何等的蔚为壮观的场面呢。
我跟随着蛤蟆的军队,向山坡进发,感受到了一种物种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与韧性。在很多低山带树林,曾经出现过无数的伐木栈道,人类曾经惊扰过多少森林精灵,喊山的号子,赋予山里人拓疆勇气,也惊诧了梅花鹿的田园之梦。
连续几天,我有点漫不经心地听着鸟鸣,心思一直在中国林蛙的身上。中国林蛙是典型的林栖蛙类,这些散兵游勇,攀登到半山腰就停滞不前了,很少有冲击山顶的勇士。它们开始在阳光充足的林中栖息。
到盛夏去看望它们时,发现它们已经转移到荫坡过日子了。
当长白山地区气温降至15℃以下时,也就是九月十五前后,它们开始由山坡向山脚下移动到有沟谷附近,直到气温将至10℃以下时,开始纷纷陆续下水,逐渐进入冬眠的岁月。
中国林蛙几乎遍全国各地,但尤以长白山的中国林蛙数量多、质量好,这是被世人公认的评价。
那天,告别回到河谷的中国林蛙军团,我沿着河流走过二百多米。我看见一条小溪汇入河流。我顺溪流逆流而上,一路上听见了黑枕黄鹂的鸣叫,还有山鹡鸰煞有介事的惊慌的飞翔,那只不过是一只狍子路过此地,也许是一只小小的野猪,就把森林搅的风生水起,不得安宁。
次年,我漫步与同一片树林,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溪。潺潺的流水轻吟着欢快的歌,曲曲弯弯地消失在树林深处。我看见小溪两岸开出了很多驴蹄草的花朵——这是春潮涌动的涟漪,与走近的浅夏时光,一起渲染和覆盖冬日遗留的荒凉,黄灿灿的花朵与大地一起蓬勃季节的魅力。用不了几日,野蔷薇和溪荪也会怒放,更多花朵的盛开,为古老的长白山平添了丰富的色彩与昂扬的生机。
我已经在小镇周边的荒野和林缘,看见了北椋鸟的踪影,还在寒葱沟听见了绿鹭的鸣叫。
夏侯鸟陆续的归来,给我很多期待的空间。尽管很多夏侯鸟在长白山呆几个月,我还是觉得它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寒葱沟 也是胡冬林曾经常光顾的地点之一。长白山林间有胡冬林独享的一条小路,在这条专属的小路上,他认识自己,解释自己,深刻自己,升华自己,也回归自己。漫步林间小路,是他生命最光彩的时刻,也是他人生的高峰。鸟鸣兽踪,蝶飞菌生,山谷清风,松涛落雪,枫叶随风,皆为他的创作注入了新鲜的体验,让曾经受困与红尘世俗太久的心灵,终于得到恰如冰凌花一样盛开般的激情释放,这样的释放,让胡冬林赋予其作品一种纯粹的境界,雪原般纯洁,青羊一样的原始野性。
森林中,九点之前,是享受嗅觉最好时光。特别在五月底六月初,在微风轻拂的早晨,我们可以嗅到森林最原始的味道。
在河谷,我经常被稠李子花朵香味所诱惑,它的香气没有天女木兰那么清香,也没有松树、云杉那么浓郁,却一直吸引着我向它靠近。对稠李子树的钟情,应该与童年的生活体验有关。在童年记忆里,稠李子树是一种快乐坐标,采集它的果实是一种童年的惬意,很多时候,我就是坐在稠李子树下,度过安静地垂钓时光。
在二道白河小镇的啤酒广场上,有一棵高大的稠李子树,而河边有不少紫叶稠李,但这两种稠李子树,都不是我在林场河边的那种稠李子树。所以我一直没有品尝它们的果实。我在《长白山植物志》上,没有查到第三种稠李子树。从开花开始,我就观察这两种种稠李子树生长情况,其实,我是在树下拾捡遗落的童年故事。
不久前的一个上午,被一种花香所吸引,发现是山坡几株刺槐散发的花香。刺槐是落叶乔木,开白色花朵,花期在6至7月。微风吹来,一树花香四溢,迷香了整个山坡,就连鸟儿的鸣叫也感染上了花朵的芬芳。
原来,那鸟鸣来自棕头鸦雀。我对棕头鸦雀并不陌生。曾经花时间关注过它。
棕头鸦雀把鸟巢建在灌木丛上。我一直疑惑不解,它们是如何把蜘蛛网敷到巢穴外的。
棕头鸦雀在树枝间营巢,我看见巢穴由纤维、枯草、枯草叶、树叶等构成,内铺茅草,外敷苔藓,但我发现,棕头鸦雀好像用蛛网兜住苔藓的。棕头鸦雀是如何借用蛛网来加固鸟巢的,我百思不解,难道它是请来蜘蛛为自己服务的,显然,这不太可能。
不解之谜,我也得放下。森林有我探索不尽的秘密。
离开棕头鸦雀,我从小山坡缓缓地下来,然后沿着小溪走,并在一处有驴蹄草与蓬勃的蕨类植物的河岸坐下来。我想,沿着小溪逆流而上,就能遇到江河,沿着江河逆流而上,就应该到了三江源头的长白山。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兴奋,曾经,一定有长白山行者,沿着母亲的血液逆流而上,行走在龙脉之上,虔诚地叩拜拔地而起、耸入云霄的白云峰,那里是心灵与苍天距离最近的地方。因为人类需要向苍天敞开心怀,而苍天赐予人类神话与传奇。
可惜,我不是那位长白山行者。也不曾是木帮的一员,我只传承了喊山号子的基因,热爱着这片神奇的大地,以墨香行文,盈盈山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