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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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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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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笔记:收藏盛夏的明信片


日子似乎没有改变,森林却悄无声息地踏着光阴的节奏,随季节一起迁徙。

长白山地区的盛夏,是一张来自天堂的明信片,上面有蔚蓝色的天空,白云的轻盈飘逸,森林的美丽而明亮,溪流的清澈与欢唱,还有山谷的缕缕清风,明媚了鸟语花香。当然,也少不了夏雨的清欢,或是倾盆大雨,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像都是为热烈的夏天送来凉意的洗礼,让草木焕然一新,葱茏生机。

看见山丁子、五味子等很多野果趋于成熟,心里却很难一下子装进春华秋实的喜悦。这心情很像一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心情既喜悦也有惆怅,因为长大的女儿最终要出嫁离开自己,去过自己的人生。

而我,多愁善感的是秋季的离别,因为很多夏侯鸟就要迁徙离开长白山了。

在春暖花开长白山时,在我绿色的喜悦里,就已经暗藏着秋日红枫中的别离的惆怅。随着冰凌花开,再到溪荪与野蔷薇盛开,从最早品尝蓝靛果、野草莓,再到吃稠李子、覆盆子,光阴靠近别离越来越近,我的心就像草地上的苔藓,覆盖着我郁郁寡欢的潮湿的心境。

最先离开长白山的是灰椋鸟。它们三月末就来到白山黑水,在这里生活四个月,与七月末就开始南迁了。接着,与灰椋鸟同科的北椋鸟,在八月中旬,也陆续迁徒了。

在七月底的几个晚上,我有意地连续几天坐在湖边水榭中,面对平静的湖水,耳朵却一直在扑捉来自天空的声音,试图能够听见灰椋鸟迁徙的声音。我是很虔诚地想目送第一批离开长白山的夏侯鸟,就像目送初恋的恋人,那种虔诚是真实的,也充满了恋恋不舍。

进入八月中旬,依依不舍的恋情越发浓郁。北椋鸟要离开了,接着是漂亮的黑枕黄鹂,还有黑眉苇莺和极北柳莺、青脚鹬,它们都是八月末离开长白山。

多日以来,应该说从等待夏侯鸟回归的喜悦里,也就埋下了别离的愁绪。我只是不希望这愁绪来的太快。明明知道迁徙是候鸟鸟类的一种生存状态,我还是很难从分别的情绪里彻底走出来,用一种平常的心态面对送别,就像人的一生永远不会适应生离死别。

鸟儿和人类一样,对季节的变化十分敏感。鸟儿虽然没有日历,但生物钟走的十分精确,它们总能准确地踏着季节的节奏安排自己的生活。

一进入八月中旬,我多选择有河谷的树林深处漫步。在溪流两岸,很容易发现大叶小檗,别名卵叶小檗、东北小檗 、黄栌木,俗名狗奶子、三棵针。有时候,我觉得一个人的惆怅是有形态特征的,它很像落叶灌木大叶小檗,情感枝节上生有三叉锐刺状的变态叶,如同在情感母体上的节外生枝出的怀旧因子,短枝上长满了倒卵形椭圆状的往事的叶子。红色的浆果,装着两粒种子,就像颗心,一颗是前世的心,一颗是现在的心,一颗用于怀旧,一颗用于生活。我之所以用大叶小檗形容一个人的惆怅情绪,它的植株很像旧故事,可以任光阴耐修剪,还可以用做回忆的绿篱。它的嫩叶酸甜,果实酸甜,适合为怀旧代言。

其实,我知道,这种淡淡如水的惆怅是怀旧情感的衍生品,是心心念念的情愫的另类再生,就像我们熟悉的冻青也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它向来都是寄生于其他树干上,像柳树、榆树、杨树、桦树、梨树、苹果树等,这些树木是落叶乔木,而寄生与它们树干上的冻青,却是四季常绿。这很像人们的美好回忆不会褪色一样,因为心灵的底片是永远的春暖花开。

长白山的盛夏与浅秋的交接是和平的,冬天未结束,春天早已派遣冰凌花盛开在雪原上,一场鹅毛大雪,就把深秋改换了颜色,而盛夏与浅秋将季节演绎与森林中,等待寒露与霜降来拉开帷幕,很少出现夜长梦多、诡异多变、偷天换日的戏剧性交接。近日与林中散步,或饭后漫步湖边时,我在阴凉的河边、湖畔,或在水榭与情人桥上,享受清风、暮色、薄雾、草香、流水、树影的乡村小镇的黄昏,暂时遗忘了夏侯鸟迁徙的烦恼与惆怅。

从雕塑湖边漫步到返家的途中,那些不同的暮色与夜晚,灯火阑珊的明暗,水流的音域的高低,夜风的湿度与柔和,都令我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印象深刻的是那些萤火虫沉溺在灌木丛中幽暗之美,小小的萤光就像光阴里不肯沉默的故事,演绎在盛夏的温暖怀抱,光阴故事在满怀深情地点燃一段柔软的时光。最令我感动的是,安静下来并沉浸与夜色里的夏末之美,疏星朗月的温柔之美,夜风徐徐地抚慰之美,昆虫浅唱的声音之美,以及河流在夜幕下的朦胧之美。我知道,在如此唯美的夜色,夏日在悄无声息地渐行渐远,没有任何我期待的告别仪式。这样的夜晚,赋予我特别的心理反应,我仿佛感觉到,渐渐浓郁起来的夜雾,柔情地在树叶与草尖上亲昵与凝聚,就像童话里明珠。有两次,很幸运地听到两次鸟儿的夜鸣,那是夜的灵魂的梦呓。当时,温暖的天空并没有出现星辰大海,几棵星星闪烁在高高的大青杨树上,小溪潺潺水声柔柔的传来,两只萤火虫在低空的草地上抒写着无法阅读的光之语言,而低吟的鸟鸣,让星星、青杨、流水、夜雾、水珠、萤火虫重新彩排了盛夏之夜的诗意。

我不仅珍惜盛夏尾页的每一个迷人夜晚,也钟情它的每一个白天的美篇。怀着迷恋之情漫步于荒野、河谷和树林中时,可以明显感受到隐匿在葱茏之下的某种力量。我看见柳叶绣线菊还在奋力地开花,灌木丛里的刺玫蔷薇的粉色依然粉的纯正,与初开时如出一辙,风韵犹存。站在胡枝子花朵面前,我若有所思,这些依然开花的植物,很显然是在抵御秋天的来临,它们明知季节的更迭势不可挡,也无法抗拒,它们还是做出了以美丽对抗宿命的壮举。人又何尝不是一边诗意烟火,一边抗拒逝水流年,一边忽略匆匆飞过的斑驳光影,一边推杯换盏繁华三千的清欢,人生苦短,既然抓不住时光的脚步,于是,一边沉醉生活的五彩缤纷,珍惜当下,一边坦然地思考死亡哲学命题,与恍惚中不情愿中接受生离死别的旅程。

黑枕黄鹂的歌唱,打断了我的类似对死亡艺术的思考。黑枕黄鹂的鸣叫仿佛来自天籁,为沉寂的森林带来快乐的声音,虽是几只黑枕黄鹂的小合唱,在我听来,却若生动的充满感染力的交响曲,我的情绪步入它悠扬的音频,心情也有了欢喜的旋律。我用鸟鸣沐浴过的心情和擦拭过的目光,重新看森林,看山脉,看树木,看河流,视野之内地一切景物都充满生命的光和生机的脉动,生命之歌激越地响彻田野。生生不息的生命火焰,不会因为季节更迭而熄灭,只会涅槃重生。

候鸟走了,候鸟还会回来,而岁月不可重来。此刻,我觉得,经历了人生沧桑,依然能够站在故乡的大地上,看炊烟袅袅和悠悠月光的人,是幸福的人,人生圆满的人。我们不可否认,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患有怕被时光遗忘的恐惧。人生梦破碎的人,往往都是失恋者和客居他乡的游子。

每一个正常人的人生,都有一首生命之歌,第一段主歌歌唱爱情,第二段主歌歌唱故乡,副歌歌唱生命。

山脉的西方越来越靓丽。那是晚霞来妆扮长白山的黄昏。几个采集山珍的姑娘披着火烧云从我身边走过,她们的微笑如同林中的山梅花、蔷薇,还像野百合。

无数次在归途,只要路过荒野,就能听到云雀丰富多彩的黄昏演唱。云雀告诉我,不要多愁善感,在光阴深处,在盛夏的前面,虽然夏侯鸟走了,还有一些美好的事物等着我们,收获丰硕果实,蓝色的葡萄,红色的山丁子、五味子,柔软的圆枣子,它们都是甜蜜的果实。红透的枫叶,将浓墨渲染八月十五的月圆,灯火阑珊,会倒影出美丽姑娘的剪影。

有梦想就有未来。夏侯鸟飞走了,冬候鸟会回来。长白山的森林,一年四季,不可以没有鸟儿的歌唱。没有鸟儿的森林,如果不是缺失了灵魂,就是人为损伤了它的生态平衡。

大小太平鸟,也许已经在迁徙的路上了,我以热泪盈眶与血脉的温度,虔诚地期待与它们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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