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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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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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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笔记:我的秋天的故事

我的秋天没有故事,因为我从来就不会人设人生秋天的伏笔。

我的秋天有故事,这些故事写与早年的某个秋日,或许写在某一个不眠的夜晚。把这些不连贯也缺少关联的光阴折叠到一起,我的秋天就有了故事。

黎明之前,我看不出沉睡了一夜的湖泊有什么异动的迹象。隐隐看见湖面,有微波荡漾,那应该是湖的呼吸,沉睡的美人,就连呼吸也悄无声息,不惹风尘。

我时常失眠,却又经常早醒。有时候醒的早,不想懒在床上,就把辗转反侧的时间献给河流或湖泊。留在床上的光阴,如果不能让生命舒坦,莫不如出来走走。寂静的街道,疲倦的路灯,一个人拥有的世界,比梦境还有吸引力。

伫立湖边,即使看不远,从帷幕一样朦胧的夜色里,也能在静谧里感受到岁月的回声。在这没有任何人为打扰的宁静里,在没有清规戒律与欲望膨胀的安宁中,是生命与古老的时光的一次亲密对接,生命的节奏与万物生长的节奏一起共振,这是天人合一的庄严时刻。

有一年初秋,枫叶刚刚泛红。我仰望天高云淡的天空,想象自己看见红胁绣眼鸟飞走,小太平鸟迁徙回来了,接着灰腹山雀回来了。我发现自己的视野里,除了蓝天、白云、山峦,其实肯本就没有夏侯鸟和冬候鸟的交接,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与幻想。于是,我闭上眼睛,试图扑捉到候鸟迁徙时飞翔的声音。当我努力倾听的那一刻,在逐渐平静自己的期待时,我无意识地感觉到,森林里有无数的昆虫正紧张有序地安排自己的生活,这让我想起一些秋藏食物的动物,还有在充满来苏水味道的房间里等待康复的病人。这种毫无关联的联想,是我对部分冬眠生物的一种杞人忧天的怜悯。我听见沼泽山雀的啾鸣和习惯隐身的短翅树莺的浅唱,这样的场景深深印刻在漫步森林的记忆里。有时候还会出现在梦境中。

时值拂晓之前最宁静的时刻,尚未有鸟儿苏醒。湖面就像一张起了浅浅皱褶的纸,等待色彩和声音渲染它的清澈。

离开湖泊,我向玻璃栈道走去。我和很多人一样,喜欢在高处恭迎黎明的到来。每当我思考在我看来是重大问题的时候,我并不习惯登高远望,而是喜欢坐在无人的水榭,好像短翅树莺一样把自己隐身起来,与独处中静静思考。

黎明之前的玻璃栈道,有点像冷血动物,对我的光临无动于衷。我听见自己的脚步踩在玻璃栈道上,发出一种与黎明前的黑暗不相符的声音,那声音有点刺耳,仿佛要割裂黑色的帷幕,就像一个人的眼睛被蒙太久,渴望见到一丝光亮一样。也许,这是我强加给黎明的一个期待。

登上玻璃栈道的最高处。看见东方有了几抹鱼白肚。但视野里依然朦胧一片,苍茫一片,你分不出地平线上的轮廓是山脉,还是浓雾的伪装。就像很多时候,我们看不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

当东方的明亮越来越大,天地之间都显得朦胧的遥远与深邃,真实的群山与雾气纠缠交汇在一起,让我感觉有一种暗流涌动的风生水起,正在黎明前深沉地孕育。而日出的那一刻,我似乎听见日出蓬勃的呐喊,来自大山之下,来自地球的心脏,来自我血脉喷张的激动与喜悦中。

这是我在近年,第一次在浅秋迎接日出。

此刻,朝阳在山巅不停地颤抖,就像一个顽童跑到高山上,充满了活力,带着充溢的激情欢呼雀跃,光芒大地。地球因此在光芒的引力下,开始了自娱自乐的自转。

我对长白山秋天的记忆,不在采集野果的快乐上,也不在明媚多情的枫叶上,总是在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时间节点上。

去年的一个秋夜,我站啤酒广场附近的那个被黑暗笼罩的水榭中,我站在星空下倾听。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倾听什么,是大地之声,还是星星的耳语,还是秋夜收割夏季的镰刀声。亦或,是在收集灯火阑珊的写就的小夜曲或交响乐。无眠,起因是牵挂一位朋友,家庭的残缺,往往导致一个人患有抑郁症。我是一个很容易被情绪左右的热血动物。那个夜晚,感觉夜空高高在上,星罗棋布的几颗星星,仿佛是一只只眨动的鸟儿的眼睛。虽然银河还在,我却感受不到来自苍穹的烟火气息。从河流对岸灌木丛传来一种阴沉的声音,让我瞬间毛骨悚然,一时六神无主。我不知道那声音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我臆想出来的恐惧,我惊呆在水榭的青杨树下,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生不经历过恐惧,就很难理解真正意义的勇敢。

想起秋天,或者步入秋天。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小山村的南山坡。南山坡是鹰嘴砬子的余脉,村里喜欢在那里种黄豆。收割黄豆之后,我作为一个年轻的猪倌,就把十几头大大小小的猪散放到山坡上,任猪在地里寻找遗落的黄豆粒吃。而我,坐在树荫下,时而吹口琴,时而看着不远处的大江出神。晚上,我一个人还会到江边,坐在一个石砬子上学习小提琴。那时青春年少,梦想很美好也很远大,因为尚不懂光阴和人生。

如今,青春的场景已经成为生命的底片,只供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重温和回忆。从时光隧道走过的人,多少都具备了历经沧桑后的宁静感。人生作为一个行者,应该懂得什么是匆匆过客。

当一个人在秋天漫步森林的时候,如果还没有感觉到生命的惬意,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森林行者。这种惬意不是表面的喜形于色,而是从内心深处,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的喜悦,就像色彩在悄无声息地浸润宣纸的那种状态,是潜移默化的变换与欢悦,如内心的喜悦从嘴角微微流淌一样。一个人微笑是不是来自灵魂深处,我们从他的嘴角可以看出蛛丝马迹。

秋天里不止有收获,还有我们不曾注意到的宁静。落在林中的每一片树叶,都像友爱的标志,它匍匐在草地上,写着草木一秋的墓志铭。墓志铭绝不局限与悲情,它也叙述生命轮回的故事。

我徘徊与每一个河谷,都能从潺潺流动的河流,寻找到浅秋的诗意和清澈。虽然一些夏侯鸟走了,还有很多留恋长白山秋天的夏侯鸟,比如青头潜鸭,松雀鹰,白喉针尾雨燕,它们都是十一月中开始迁徙,离开长白山最晚的夏侯鸟,应该是金腰燕,在十一月底的最后几天,我们还有幸在长白山看见它的身影。而毛腿沙鸡,刚刚回归长白山不久。大小太平鸟,比毛腿沙鸡早回来一个月。长白山的冬候鸟并不多,屈指可数,也就是白鹛、北朱雀、铁抓鹀、白腰朱顶雀等。

我在秋天最大的伤感,就是送走一批又一批夏侯鸟迁徙,就像我的很多朋友都是夏侯鸟。我知道,从进入九月中旬,几乎每一天都有夏侯鸟迁徙。我急切地需要一种心理补偿,那就是让我能看见迁徙的鸟群飞翔的样子,或者听见夏侯鸟迁徙时的留言。

一个秋日,我跋涉在红松阔叶林深处,这里为山前熔岩台地,森林茂密,红松自然是这林带的主要树种,我还看见了黄花落叶松、美人松、东北红豆杉,也多见有色木槭、春榆、紫椴和山杨。红松阔叶林的灌木层比较发达,我刚刚穿越的那一片灌木丛 就看见了平榛、乌苏里绣线菊、刺五加和暖木条英、卫茅、山梅等。这里藤本植物茂盛,山里人采集五味子、山葡萄、软枣猕猴桃、狗枣猕猴桃,基本都是到红松阔叶林中。

我一边识别山茄子、美汉草、鸡爪芹等,一边倾听黄鹂的歌唱。三宝鸟和赤翡翠是这里的主要居民。

我折一株阴地蒿的叶子,坐在一棵山杨树下休息,看见附近沼泽水湿地生长着鹿蹄草。灌木丛里有大叶樟和落新妇。

偶然想起一个问题,自然文学与生态文学的区别是什么?我时不时思考这个问题。《瓦尔登湖》、《低吟的荒野》、《醒来的森林》、《沙乡年鉴》、《活山》、《大自然的日历》、《山林笔记》等,毫无疑问都是生态文学经典作品。在我看来,自然文学是站在人的视觉讴歌大好河山,而生态文学是以敬畏自然的角度,揭示人与万物共生的必然性,前者是以人为中心,后者是万物平等与尊重。如果想形象地比喻生态文学,森林的生态文学,是放山人发自肺腑的呐喊,是木帮的喊山号子。自然文学是俯视、眺望式的歌颂,生态文学是深入、亲密对接自然。自然文学与生态文学最直观的区别是距离。一个是旁观者,一个是与万物共生者。

在林内潮湿的低洼地,我发现了成片生长藓类,主要有泥炭藓, 万年藓、塔藓、里藓等。在我仔细识别这些藓类的时候,黄鹂送来美妙的歌声。我凝视这些匍匐与大地最底层的藓类,感触颇深,它们与十六峰、三江、岳桦林、高山杜鹃不可分割地融为一体,共同演绎长白山的天荒地老。最卑微的藓类,在我眼里不仅仅是万千植物里的一种,它也许是长白山历史的浓缩,光阴流逝的象征,也是大地最温暖的外衣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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