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鳞头树莺,是在一片阔叶林。那是六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我刚走上一个树木稀疏的山坡,阳光透过树冠照在还有露珠的青草地,就像彩笔在绿毯上涂抹斑驳的光影。
在橡树下静默了几分钟,四周就有了多种鸟鸣声。我开始用望远镜扫描树林和灌木丛,虔诚地寻找鸟儿的踪影。这是我初次用望远镜窥视鸟儿,心里还有一点小兴奋。
我所在的位置是半山腰,前面有桦树、杨树和橡树,坡下潮湿地带还有榆树和椴树。望远镜移动着,镜头里出现树干、灌木丛,甚至还扫描到了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还有一只类似家鼠的小动物从镜头里划过去。
看的眼睛有点累了。我就休息片刻。周围的鸟鸣声不断,我却看不见它们都隐秘在什么地方歌唱。那时,我也分辨不出这阔叶林里都有什么鸟儿。从一些评论文章里读到,说胡冬林认识一百多种长白山的鸟儿,这几乎认识了长白山三分之一的鸟类,这个数字挺让我惊讶的。这几天来森林漫步,才体会到,想认识一种鸟儿,绝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我邂逅的鸟儿有啄木鸟、蓝大胆,它们都是暴露在树干上的鸟儿,也不十分惧人。而其它很多鸟儿,不是隐身浓密的树冠上,就是躲藏在灌木丛里,深居简出,见一面谈何容易。可以想象,胡冬林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
终于捕捉到一只小鸟的影子。是在离小河不远的林下灌木丛中,这是一种体型比较小的鸟儿,它既没有黄鹂漂亮的羽毛,也没有鸳鸯那样醒目的冠羽,上体是橄榄褐色,头顶的羽毛圆短,好像刚刚理过发,才修剪成短发的模样。
观察了好一会,我发现它都是自己在灌木丛活动,没有发现它有伙伴。我想用手机给它拍照,晚上好回家和鸟类志的鸟儿对比,才能知道他姓甚名谁。但几次悄悄想靠近它,都被它警觉到了我的存在,它就飞到了河对岸的灌木丛不见了。
虽然心情沮丧,我还是耐着性子潜伏在灌木丛里,等待它从对岸飞回来。隐身灌木丛,可不像靠在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么舒服,无依无靠,死板地坐在草地上,眼睛观察着河边,一分钟一分钟地等待。这期间,有沼泽山雀在附近的水域啾鸣,沼泽山雀我已经认识,我现在需要结识更多的鸟类,来丰富我的鸟类见识。
在吃午饭之前,那只鸟儿曾经飞回这岸边一次,只是落在离我较远的灌木丛,我根本无法给它定位。靠到十二点半之后,我从灌木丛走出来,坐在河边一处草坪上休息和进餐。草地上的驴蹄草刚刚开花不久,花朵鲜黄色,看着特别诱人。
坐在落叶灌木楔叶茶藨前进餐。吃的三心二意,耳朵捕捉周围的鸟鸣声,眼睛观察附近有无鸟儿的动向。小时候就知道楔叶茶藨,但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开始写生态文学,才把这些熟视无睹的植物重新观察。楔叶茶藨别名双刺茶薰子,二刺茶薰,一般高在两米左右,灰褐色的小枝,皮呈纵向细条状,且剥裂,嫩枝红褐色,也有红棕色,它的叶呈倒卵圆形,我也看过菱状倒卵圆形,花单性,雌雄异株,组状花序,雄花具化10~20 朵,雌花具花 10~15 ,花萼黄绿色。果实球形或卵球形,红色或红黑色。果味酸甜,可生食。楔叶茶藨株形优美,可用做绿篱。
看见一只鸟落在河岸湿地柳枝上。等我拿望远镜观察时,它飞向了河谷的上游。我不确定它是水禽,还是喜欢在河岸栖息的林鸟。很多鸟儿喜水,但未必都是水禽。我从资料中得知,长白山水禽种类不少,我们熟悉的有中华秋沙鸭、鸳鸯、鱼鹰、绿头鸭、普通野鸭、白鹭、苍鹭、绿鹭、夜鹭、白鹤、黑鹤、鸿雁、针尾鸭、,其实,还有黑喉潜鸟、小䴙䴘、黑颈䴙䴘、风头䴙䴘、赤颈䴙䴘、鸬鹚。很多水禽我都没有见过呢。在小镇的湖泊,看见过白鹭、苍鹭、小䴙䴘、风头䴙䴘、绿头鸭、鸳鸯等。
要想看白鹭和苍鹭在天空飞翔,你得有耐心,它们落在岸边草丛,会很从时间休憩在原地,一两个小时才飞翔一次。
手里拿着煎饼,一边吃,一边沿着河岸缓缓往前走。来树林不是纯意义的漫步,我需要结识更多的鸟儿和植物。并没有奢望向梭罗、奥尔多·利奥波德那样成为博物学家,前者写出了《瓦尔登湖》,后者写出了《沙乡年鉴》。我也没有追赶胡冬林的想法,但也要尽其所能地多认识植物和动物。这不仅丰富了自己的知识结构,也为自己的生态文学创作提供基础。
小河两岸,生长着并不高大的很多落叶乔木和灌木。水岸潮湿地盛开着驴蹄草、蕨、接骨草、蛰麻和野芝麻,偶尔还能看见猴子腿。有些绝很像广东菜,蕨类的一种 可以炒菜吃、包包子、凉拌和放酱汤里。
随着微风,从河谷飘来稠李子花特别的味道。六月是稠李子树的花期,这是山里人比较熟悉的树木,没有品尝过稠李子果实的人不多。
发现鳞头树莺很偶然。我很好奇地去窥视一种虫鸣叫声,竟然发现是一只体型娇小地鸟儿在灌木丛里歌唱。知道它是鳞头树莺是晚上的事情。正在繁殖期的这只鳞头树莺,竟然不在意我的出现。当然,我距离它还有至少五米多的距离,我可以用望远镜看见它在灌木丛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个距离,想用手机拍摄它是不可行的。即使有相机 也难完整的拍到它。真佩服胡冬林,拍摄到了那么多鸟儿的图片。
我下午窥视了这只鳞头树莺近三个小时。发现它一直在鸣叫,鸣声尖细,但很清脆,与段翅树莺的歌声不同,短翅树莺的嗓音比较温柔。它偶尔也会寻食物,在倒木、灌木树枝、树根中,不断进进出出,跳来跳去,行动极为轻快灵活。感觉它的食物应该是以昆虫为主,但我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
发现鳞头树莺的鸟巢,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情。这期间,我来这个无名河谷看望过鳞头树莺,有一次还在树林里迷路,在一片沼泽地协会了星头啄木鸟。
这只鳞头树莺与爱人修筑的鸟巢在林内地面的凹陷处,形状为碗状。后来我们还观察到,其他鳞头树莺的鸟巢,有的喜欢在树根或倒木下面凹陷处营巢,还有在倒木树洞中营巢的。巢主要由苔藓和少量树叶构成,内垫线草根和兽毛。
去年十月一后,我再次到无名河谷,飞翔鳞头树莺已经迁徙走了。河谷再也听不到昆虫似的鳞头树莺的啾鸣。在这片树林,也不见了风头麦鸡的踪影。
这一天,在河谷走了两三个小时,感受秋天河谷别样的秋意。很多灌木丛的叶子在努力向棕红色过度,好像每一片枫叶都被太阳点燃,在秋风中热烈地燃烧着激情。天高云淡,偶尔有鸟儿从河谷飞过,也许是一些要迁徙的夏侯鸟。十月初是夏侯鸟集中迁徙的时间段,每一天都有鸟儿离开长白山。
人生,最怕的是生离死别。我在森林漫步,最难过的就是在不同季节,送走夏侯鸟和冬候鸟。因为它们都是我的朋友,虽然很多鸟儿我还无缘相遇。当然,也有喜出望外的时候,就是每当看见鸟儿回归长白山,我很开心,就像与情人不期而遇。
在河边不远山坡的灌木丛,看见刚刚开花的刺梅蔷薇。我很喜欢它深玫瑰红色,小时候在林场,和同学们会经常在九月采摘它的果实吃。刺梅蔷薇花朵有一种芳香的味道,果实酸甜。
从山坡下来,顺着河谷向公路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处河湾,水流变得急促起来。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夕阳照亮河湾,在一枝探到水面的枯枝上,竟然停落着一只鸟。我用望远镜看去,是一只鱼鹰,它的羽毛在斑驳的光线衬托下,闪着一种近似金色紫绿色反光。
我窥视了鱼鹰几分钟,想绕过右边的一片灌木丛,看看能否用手机拍几张鱼鹰的照片。我猫腰蹑手蹑脚地绕过灌木丛,抬头寻找鱼鹰,发现它不在河湾了。
我多少有点落寞地摇摇头,把望远镜放进背肩包。抽着烟欣赏黄昏前的河湾。有几只沼泽山雀在河岸附近的林中啾鸣。燃烧的晚霞,淙淙的流水,悠悠的鸟鸣,是森林黄昏最美的色彩和最动听的声音。
已经养成习惯,黄昏路过荒野时,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聆听云雀美妙动听的歌唱,你就能深深地感受到一个生命对生活的热爱。
荒野,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荒山野岭,在作家的眼泪,它存在的意义非凡。G.M.特里维廉曾说过:“实际上我们都是大地之子,离开了她,我们的精神就会枯萎或出现不同形式的异常。除非我们设法不时地与自然接触,否则,就会走上邪路。”
奥尔森对这段话的理解是:“他所思索的是一种人类的需求,在人生旅程中,人们依然心存原古的需求和愿望,但却深陷于错综复杂、令人困惑的现代文明环境之中,因为现代文明再也无法向他们提供古老的满足感或令人心满意足的源泉。”梭罗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说:“在荒野中蕴藏着拯救人类的希望。”奥尔森说:“就这两人而言,或许篝火是与大地接触的必要而典型的方式。”
我想说,他们看见的不是荒野,而是生态边界的过度地带,那里指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方向。
几只大山雀从我右侧的林缘飞过,目标也是荒野。看着远方的云霞与起伏的山脉,突然想描述自己当下的生活状态。清欢白山下,森林无俗情,山居心幽静,漫步草青青。近山知树性,临风听鸟鸣,夜半不肯睡,日月大荒中。
2020.11.20初稿
2022.8.25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