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还是青少的时候,我在开峰林场那条河的上游垂钓,只钓到几条白漂子小鱼,感觉有点垂头丧气,就躺在稠李子树下看天空发呆。其实,现在想想,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我就没有钓到过超高半斤以上的鱼,也从没有到过大江钓鱼。我的钓鱼水平,就是小儿科。
河岸是茂密的灌木丛和杂树。小白桦树下的荨麻草长的疯狂,还有高大的蕨,当地人称为老虎膀子草。
当时我刚刚躺下不久,一只小鸟飞到稠李子树上,一边在树枝间跃动,一边啾啾地叫个不停。由于我是仰望鸟儿,基本看不见鸟儿的全貌,只见它的腹部有白色的羽毛,略蘸一点浅粉色,尾巴是黑色。它不是我熟悉的鸟儿,那时我认识的鸟儿有麻雀、喜鹊、乌鸦、蓝大胆、白鹡鸰、野鸡、啄木鸟和鹰。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只陌生的鸟儿产生兴趣。虽然,那只鸟儿似乎看不出有什么非凡之处,然而,在一个爱幻想的少年的脑海里,它是神秘的,也是神奇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可以用小精灵、小天使这样的词汇来形容鸟儿。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那是一只什么鸟。有时候觉得它是文须雀,因为文须雀的腹部羽毛和我记忆中的鸟儿差不多,但又觉得像红尾伯劳雄鸟,有时又觉得像黑尾蜡嘴雀。
这是一次无意之间与鸟儿对视的经历,也是一次音乐启迪,我那天决定学习吹口琴。鸟儿的鸣叫婉约柔和,感觉就像女音乐老师的脚踏琴发出的美妙旋律。我认识的第一种器乐就是脚踏琴。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林场终于有了音乐老师,还有了脚踏琴,音乐老师是年轻的女教师,长的小巧玲珑,个头不高,戴着眼镜,穿衣打扮像城里人,她的到来,还引发了林场多日茶余饭后的热议,好像女教师是外星人。
我家居住在林场的南坡上,紧靠火车道。斜坡上是自家的一片菜地,用细杂木围起不规则的篱笆,夏季爬满了豆角秧。常有麻雀落在篱笆上,人走来,麻雀就急急忙忙地飞走,过一会,又都飞回来,有的落在篱笆上,有的去菜地觅食。有多少个夏日和秋天的黄昏,我就听着麻雀的鸣叫学习吹口琴。有时候,我一边吹口琴,一边窥视大姐带着李艳华、乔世昌在篱笆旁玩耍,李艳华是我同班同学,乔世昌是我家近邻的女孩,比我低一个年级。她家和我家仅有十多米远,她又一个哥哥,高我一年级,但他从不和我们玩在一起。有的时候,姐姐的玩伴还多一个女孩——吴春菊,她到中年就走了,去了没有痛苦的天堂。
读取童年的年轮,就像读一本小人书。在今日迷离的视野里,我看见不老的时光小径,每个路口都有青春交叉的情节,还有遍地鸟鸣。
有两个秋天,是在故乡抚松东岗的西南岔村度过。学工学农,是那个年代初中生高中生的必修课。秋高气爽,我和另一个同学守望一片萝卜地和黄豆地,地缘生长着很多覆盆子和野蒿。我们活坐在高处,看乌鸦和麻雀在田野的上空飞过。百无聊赖时,同学就会去山沟底悄悄地拢火烧毛豆吃,我会爬到一个树杈上吹口琴,悠悠的琴声,吹给了天高地阔,吹给了衣诀飘飘的几个稻草人,吹给了茫然中的青春幻想。
遍地鸟鸣的地方,还有贝水滩那个叫滩头的村庄。那是抚松、桦甸、安图三县交集的一个傍山依水小山村。山是鹰嘴砬子山,江是二道松花江。滩头村在江南,村庄距江边不过三四百米,村东南就是鹰嘴砬子山脉。那片靠林缘的很大的斜坡地,村里人称之为南山。我就坐在南山坡林子边的树下,也是吹着口琴沐浴着秋光。那是一生中非常独特的经历,只有作为猪倌的我,才有机会在秋收的忙碌季节,可以坐在山坡吹口琴,看成群的麻雀和十几头猪,在收割后的黄豆地,相安无事地觅食。
每当想起这些秋天的故事,我仿佛听见遍地鸟鸣,眼前就出现幻觉,几次看见红尾伯劳,或是蓝歌鸲,也许是云雀,它们穿上灰姑娘的水晶鞋,飞过世俗,飞过光阴,落到衣衫褴褛的稻草人的手心上,寻找遗失的童话。
人生,可以记忆,也可以遗忘。失去绿色的风,在秋天寻找新的代言人,在森林里游荡,青睐上了枫叶,更新着季节的扉页。
在美人松林里走了一个小时。此刻,坐在湖边水榭休息、写字。麻雀,在灌木丛与对岸的刺槐枝头上啾鸣,不时把我拽回到那些走远的秋天。我的文字,自然就沾染了秋的韵味。
阳光甚好。秋风又起,秋意更浓。时光的脚步如树叶脉络那样清晰。我仿佛听见光阴无声的旋律,在耳边渐渐舒缓成曲,流淌出宁静安逸的秋天之歌谣。季节如此,人生也是如此,有喧闹的青春张扬,也有冬眠的宁静。
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几年的生活,漫步在遍地鸟鸣的森林,是悠悠的诗意,还是躲避尘世的苟且,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喜欢并安于这样的生活。人生安静,并不意味着碌碌无为和平庸,也不意味着老骥伏枥、志向远大,而是余生,我想以一颗谦卑、平和之心,走进自然,在鸟语花香中,寻找生命的恬淡、安然、清欢,感悟内心,专注自己,看着远方,静待鸿雁,捎来远方的蹄声,我欲策马远行。
我不需要诗意和远方,只需要遍地鸟鸣,和一本书里的智慧年轮。
2022.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