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下河的野蔬
(孙泉)
过了年,春天就复活了,里下河那些河流边、湖边滩、沟沟坎坎上的时蔬也开始生长发芽,尤其是旷野的湖边,最早受到春天的感染,被称为“滩三鲜”的芦蒿、荠菜、马兰头露出诱人的新芽,每到这个时节,思潮就将小珍拉回到60年前,她与邻居家玩伴一起去高邮湖边打芦蒿、挖荠菜、挑马兰头的情景。
农历正月里的一天,小珍看见邻居英子,想约她一起去湖边弄点野菜:“英子,我们明天早上去打芦蒿,啊有空?”春节后,蔬菜接不上来,家里几乎就是腌菜,还有春节前剩下的咸肉、咸鱼。母亲说天天吃腌菜都吃腻了,吃的上火,要小珍去芦苇滩上割点芦蒿、荠菜回来散散火。
湖滩上到处是荠菜、芦蒿、马兰头什么的,又不用花钱。
“好呀!”英子与小珍一拍即合。英子是邻居王妈家的侄女,是从乡下来到王妈家帮照看王妈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宝宝。小珍与英子年龄相仿,都是10岁的样子;性格相近,也比较玩得来。那个时候,女孩儿基本上都不上学,尤其是乡下和渔家的女孩儿。英子到王妈家帮助带小孩,一是可以让女孩早点干点事,二来也算是养活自己。
正月已经结束,二月带着春天的气息,从高邮湖延伸开来,最让人感受到的是那个风,再没有严冬那么刺骨,那么扎人,而是柔柔的,温暖的。
“英子,你看,荠菜和马兰头。”刚走进湖滩,小珍就发现脚下就是荠菜,一片一片的,相间着马兰头,这片地临湖,土壤比较肥沃,荠菜个头大些。循着小珍的指点,英子开心地用小鎌刀开始挖掘。荠菜都是带根挖。
这个时候的荠菜最嫩,带根挖出来,那根儿更香,就像平时我们吃的菠菜一样,连根吃。
“哎,你挖的有些不是荠菜。”小珍看英子挖掘的荠菜中有的不是荠菜。
“啊?一样的,怎么不是荠菜?”英子虽然生长在农村,但是对荠菜的认识有些模糊。农村没有闲田长野菜,就是田田埂埂也都种上了农作物,此时,田埂上除了能让人脚展开来走,边边坎坎的都种上了蚕豆,此刻已经长出淡淡的兰色小花。就是有荠菜、马兰头的地方也是房前屋后的旮旯。所以,桂兰没有小珍对荠菜、马兰头那么熟悉。
“那是野草,现在长势与荠菜有点像,但是,再长长,中间就长出像棒子的杆子来,所以,名子叫哭丧棒,人不能吃,但是可以给猪吃。”小珍指导英子识别荠菜。
“哭丧棒的叶子长,形态也没荠菜好看,叶子上的毛很糙,拿起闻一闻就好识别了。荠菜香,哭丧棒没有香味。”小珍在教英子识别荠菜的同时,又告诉她荠菜的凉拌方法。
“荠菜最好是凉拌吃。用开水烫一烫,切碎,放盐、放麻油,好吃的很。”小珍像美食家一样告诉英子怎么做荠菜吃。
“不过,我家从来没买过麻油,有一次,我妈在你姑妈家闻到麻油香,讨了几滴拌的荠菜,香得好吃呢。”小珍对英子说。
“以前在家,见过田里生长的芝麻,但是,见过芝麻,闻到过香味,没见过麻油,到这儿来,才知道麻油是什么样儿,与菜籽油差不多,就是闻起来味道不一样。”英子比小珍知道的东西少。
“姑妈要我今天采点荠菜,再割点芦蒿呢。”英子对小珍道。
“前面好像就是呢?”小珍指着靠近芦苇有块露出地面约一掌高的草丛。
此时,别说芦蒿刚露出地面不到一掌高,就是芦苇也是刚冒出嫩芽儿,尺把长。
芦蒿,就是滩三鲜中的首鲜,在滩涂上到处可见,尤其是在芦苇荡里,时有一片空地,芦苇一根不生,专长芦蒿,好像两者“井水不犯河水”似的。这儿的芦蒿有红梗、青梗两大类,此时正是收获季,春节后,就可以采集了,可以一直采集到清明节前。
荠菜,过了清明节就开花了,开了花的荠菜除了可以用来煮鸡蛋。不能再用来凉拌或者包饺子什么的。
过了清明节,马兰头个头猛窜,叶处儿粗糙且毛绒绒,如果食用,味儿不像清明节前那样清香,而且有了些苦味。
第二滩鲜就是荠菜,荠菜有多个品种,常见的分两大类:大叶和小叶。大叶一般长在比较肥沃的土地,个大汁多,适合包饺子;小叶不计土壤的肥瘦,个小,清香更浓,凉拌最佳。
马兰头一般长在离湖边远一点的坡面上,或者是比较干燥不易临水的滩地。马兰头不像芦蒿那样喜欢亲水,它喜欢“旱”一点的地方。
小珍家祖祖辈辈就在高邮湖边生活,湖边人家的男人出湖打渔,在家的女人随着季节的更迭,经常弄些野蔬到城里去换钱。高邮湖与高邮城仅隔一条京杭运河。小珍从会走路时就接触到湖滩上的野蔬,这些知识,她平时没地方“卖”,所以,今天将这些知识一古脑儿倾泻给英子。
“小珍,你看,这儿的芦蒿长的肥又高呢。”在生长芦苇的滩地里,英子像是发现新奇一样喊小珍过来看。
小珍笑着对英子说:“那不是芦蒿,是臭蒿,不能吃,连猪都不吃。”
“真的?与芦蒿一样呢。”
“不一样,你看,这个叶子上毛绒绒的,杆子不圆,有棱角。”小珍拿着臭蒿与芦蒿比给英子看。
“是的,不比不知道,是有区别。”
“你再闻闻,味道也不一样。臭蒿味道呛,不好闻。芦蒿味道清香,好闻。”
英子将芦蒿和臭蒿分别闻了闻,真的区别很大。
小珍又告诉英子关于芦蒿的识别:“芦蒿有臭蒿和香蒿,要认真识别呢,否则,不仅不能吃,吃了可能会中毒。还有青梗和红梗。青梗嫩一些,不放肉也好吃,但是,没有红梗香。红梗必须要有肉炒才好吃,咸肉炒最好吃了,香得很。不过,红梗割回家后洒点水焐几天,比青芦蒿更香更嫩。”
芦蒿,主要生长在湖边滩上的芦苇丛中,农村农田里极少地方生长芦蒿。见多才能识广,英子对芦蒿认识的机会少。
“你是我师傅呢。”英敬佩小珍虽然与她年龄相仿,只差半岁,懂的东西比她多。
“你是我姐,我是你师傅,哈哈哈。”小珍笑的不行。从此,与英子更加亲近了。
不一会儿,小珍就感觉芦蒿、荠菜割的差不多了,对英子说:“差不多了,回家吧?”
“哦。我再割一把芦蒿就好。”英子见眼前一片红梗芦蒿,舍不得放弃,想再割一点。
“多呢,还没到芦苇荡里面去,那儿永远割不完呢。”小珍用手指着前面的芦苇荡。
听小珍说有割不完的荠菜、马兰头、芦蒿,英子不再割了,起身与小珍回家去。
在回家的路上,小珍告诉英子:“高邮湖除了鱼、虾、蟹,还有 ‵水八鲜'。水八鲜有:菱角、茭瓜(茭白)、茨菇、鸡头米(芡实)、藕、荸荠、水芹、芋头。”
小珍边说边抬手指点湖面上漂浮了一片片绿色水生植物:“那就是鸡头米和菱角,靠湖边上升出水面如剑一样的叶子就是茭白。”
英子随着小珍指点的方向,她看到了湖面一个上一片片的绿。
远眺,帆群点点,成群的野鸭迎着帆群飞翔。近观,有几艘几乎静止的船,那是抛钩捕鱼,或者是用虾笼捕虾的船,一般,这些船比较小,船帆的动力差,现在,他们已经抛好了钩,下好了笼,到黄昏时收钩,收笼。有时,也会放上一晚,第二天早上收。
小珍爹今天一早也去湖上捕鱼去了,她家的船小,只能抛钩和下虾笼,而且只能靠近湖岸近些的湖中捕鱼、虾。远了,船就抗不住湖中可能出现的风浪。当然,近岸,水浅,只能捕些小鱼和虾,大鱼一般都在湖水的深处,流动,风浪活跃的水中。
小珍远眺湖中,想能找到她爹的船,用目光搜索了半天也没找到踪影,虽然近处有一些船在捕捞,但是,不是他家的船,她认得自家的船。今天,是爹一个人开船去捕鱼,妈没去,平时,都是爹和妈一起去捕鱼、虾,小珍在家带弟弟。今天,弟弟好像发烧,妈就没下湖。所以,今天才有空与桂兰一起出来割芦蒿。面对空旷而平静的湖面,找不到爹的船,但是,她可以默默地祝愿爹爹能多捕些鱼虾,多卖些钱。
回到家,小珍先择芦蒿。她将青梗芦蒿、红梗芦蒿、荠菜分开。红梗芦蒿用水浸一下,找来稻草,放进稻草里,丢在厨房靠炉堂一侧。炉堂经常生火做饭,温度相对高些,放在这儿,使芦蒿焐得嫩些。
荠菜好择,只要掐去沾在上面的泥巴就可以了;芦蒿需要整理。小珍熟练地掐去青梗芦蒿头部叶子,顺着芦蒿梗子一抹,抹到根部,再掐去老的一节,之后,掐成寸长,从水缸里兜些水放入洗脸盘里浸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珍虽然才8岁,但是,她除了带弟弟,平时还要做饭。
她从挂在屋檐下的咸肉割下一块肥瘦相间豆腐大的肉块,热水泡洗后切片,放进爆葱的油锅里翻炒,待肉快熟时放入芦蒿拌炒,只要炒上分分钟,几乎不用放盐,就可以盛盘了。荠菜经开水氽后整尽水,切碎,放入蒜泥,浇上菜油或者猪油,当然麻油最佳。两味时蔬菜就做好了。
说来无巧不成书,60年过去了,她俩今年竟然相遇在高邮湖边,儿时曾经待过的地方。然而,时过境迁,这儿除了湖依然在,运河边上的唐塔经过装修现在更加雄伟和亮丽,其他已经找不到任何令她俩引起回忆的景物。渔村早已搬迁到城里,湖上一艘捕鱼的船都没有,有的只是鱼鹰、野鸭贴着湖面飞翔。没有渔船当然就没有了帆,没有帆,湖上就缺少了一种灵魂、一种风情;偶而有船经过,那是机器轰鸣的运输船。昔日的芦苇荡已经成为受保护的滩地。
“小珍啊,现在看不到船帆了,看不到捕鱼的渔船了,野鸭也没那时多,芦苇荡可以进去游玩,但是不让采集滩三鲜了。”英子告诉小珍。此时的小珍,她知道从前年开始,高邮湖禁捕十年,原来打渔人已经停止渔业捕捞,全部安置到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和劳动岗位。
“高邮湖禁止捕鱼、滩地禁止野菜的采摘,这是恢复生态环境的重要举措。”小珍说。
“是的,这样下去,不用多久,高邮湖的生态环境就恢复到我们小时候那样了。”
“现在虽然不让到湖滩上打芦蒿、挖荠菜、挑马兰头,但是,市场上这些野菜一年四季都有,过去是时蔬,没想到,60年后的今天是四季蔬。”说着说着小珍和英子就欣然地笑起来,笑声在高邮湖滩上回荡。(2023年3月11日于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