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浴室

明星浴室

孙泉

明星浴室并不是专门为明星们建设的，而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澡堂子，是我老家高邮的。明星浴室不仅坐落在市区，而且在市区的主街道上，紧靠南门大街的这个浴室据传已经百年，虽然，我没法去考证它百年的历史，但是，我出生时，这个浴室就存在了，听父亲说过，他记事时冬天也是在这个浴室洗澡的，我父亲如果还活着应该是103岁了。可见，不用去考证，这个浴室百年历史也大差不差了。

为什么叫这么个十分时尚的名子，百年前起的名子，至今也没过时，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刚建设的。其实，这个浴室不仅百年，关键是至今还在营业，这可是了不起的浴室历史，无论是在高邮市，还是在其他地方，一个浴室连续经营百年，实属罕见。

我是在这个浴室“泡”大的，从记事到离开故乡，冬季都是在这个浴室洗澡。记得第一次，那是我能记事的年龄，临近春节，距除夕也就差一到两三天的日子，父亲要带着我去浴室洗澡，当然还有我的小哥和大弟，那时最小的弟弟还没出生，在小哥上面的是姐姐，比姐姐再大的二个哥哥，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所以，哥哥和姐姐当然不需要父亲带着到浴室去洗澡。

我们兄弟仨相隔都是3岁，那年我7岁，那个年代都讲虚岁，不说实足年龄。当父亲喊我去洗澡时，我不愿去，怕洗澡，大弟弟也附和我不去。母亲就哄我俩说：“乖，跟你爹去洗澡，要过年了，洗好澡回来换新衣服，不洗澡身上生虱子，痒死了。”

妈哄的没用，大弟仍附和我不去。爹很少发威，一般都是不表态由妈决定。

妈再哄道：“要你爹买油端子给你们吃。”

听妈要爹买油端子给我们吃，我来神了，立即回应，去。就往明星浴室奔，大弟还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又改变态度，但是，他见我去，立即屁颠颠跟着我后面，小哥跟着爹在后面。

我们家在护城河与大运河两者之间的太平庄，从家中出来，经过两家邻居，过小河，约走50米就是护城河，如果从这儿直接过护城河，河对岸的街对面就是明星浴室。然而，这儿没桥，只有沿河边向南约50米就是南水关桥。

上了南水关桥首先听到的哗哗流水声，这儿是护城河源头，水从运河大堤的水闸将大运河的水源源不断地送进护城河；同时也听到了轰隆隆的机器声，这是桥南侧机器房传来的声音，水磨麻油。动力是利用大运河与护城河水的落差而形成压力来带动机房里的石磨。芝麻在石磨的研磨下流出香飘四方的麻油。

过了桥20米左右就是街道，右则约30米就是古老城门——望云门，这是高邮市最南端的一道城门，很气派，如果与全城其他几个门不是文革中拆除，那么，今天的高邮，风韵如同平遥古城一样受人瞩目。再向南就是南门大街。

向左也是30米左右，街对面就是明星浴室，此刻已经闻到油端子的香味。

油端子，就是一个特制的铁勺子，先放些拌好如浆糊状的面粉，面粉上面填充配制好的萝卜丝，萝卜丝上面再加点糊状面粉，然后丢进油锅里炸，炸透了就叫油端子。

油端子放在当今，不算什么美食，但是，在那个年代，尤其是我们家很少有零食吃的孩子，油端子就是美味佳肴。

到了明星浴室大门，我和大弟开心地就在炸油端子的摊前等爹来买油端子，谁知，爹到了后，直接往浴室里走，根本就没有买油端子的意思。心想，妈说买的，爹不买，这不是骗人吗？

爹平时虽然不怎么训斥我们，甚至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是威严是杠杠的，没有丝毫让你可以违抗他命令的胆量，所以，只好跟着他进了浴室。

跟着大人去洗澡，无形中享有优惠，爹只付了8分钱，我们一家4口就全包了，不过只占一个铺。当时是买筹子，成人5分钱。儿童3分钱。筹子是竹子制作的，长约3寸，宽不到半寸；儿童筹子是成人的一半长，宽度一样。

明星浴室有三间通铺，分别是朝东、朝南、朝西；两间包间都是朝北。通铺是一溜儿躺椅，说是躺椅，实际像一张小床，固定的可以躺着休息的小铺子。一头高一个低，躺椅靠背下面有个空间，给浴客放衣服，放好衣服可以盖上盖子，人就可以当靠背。铺子上面铺着一条已经发黄的白布。

冬天，穿着棉袄、棉裤，还有内衣，父子4人的衣服放满了铺下面的空柜，铺上面也码得高高的。堆好衣服，每人拿了条公共毛巾，在铺位下穿上木屐，赤条条，叭嗒叭嗒地从朝南的通铺间出来，经过一个约3米宽的过道进入浴池。

进入水池前有一间约20多平米的擦背兼浴客擦身透气室。这个房间里靠墙放有两条木质长椅，供浴客从浴池中出来后透气、擦身、打肥皂。

中间是一张木质宽凳，是擦背师为浴客擦背专用凳。此刻只见一名汉子躺在上面，任由擦背师用毛巾在其身上节奏般地来回擦，顿时，浴客身上的“脏”东西整条地落到地上。

父亲拉着弟弟带着我们一起进入浴池。浴池温度很高，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澡堂共有3个浴池，靠出入口的是温水池，中间是热水池，最里面是蒸池，雾般的热气透过蒸池上盖着的条形板而升腾，估计蒸池下面就是锅炉，整个浴池的热量就是从这儿输送。

蒸池人很少，一位老者用毛巾通过条形板中间的缝隙浸热水后在烫脚，另有两个大人躺在条形的盖板上蒸汽。热水池也坐满了人，只是他们双腿没有伸进池里，而是用毛巾沾水来洗身。

父亲见我到热水池那儿，立即喊我回来，告诉我，那儿水烫。

我们兄弟仨很快就洗好了，父亲替小弟弟穿好衣服，给小哥1角钱，要他带着我们先回家，他继续洗澡，那1角钱给我们买油端吃。1角钱4个油端，小哥吃一个，我和大弟每人一个半，吃得美滋滋的。

那年春节后，我不再跟着父亲去洗澡，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个人自己去。每次与妈要5分钱，到了浴室3分钱买个儿童“票”。明星浴室对我这样的小孩去洗澡，一样服务质量，不会因为你是小孩，或者没有大人随同就亏待你。有躺椅必须安排，如果客满，也是按先来后到顺序等待。你洗好后，浴工会像大人随同时一样用热毛巾帮你擦干后背。真正做到不嫌贫富，童叟无欺。洗好后，剩下的2分钱去买油端。按理，油端5分两个，2分钱买不到一个，但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民风很淳，商家小店遇到童叟购物，都会积极地完成购物者的心意，当然，家人知道后也会主动去弥补。从而形成淳朴的民风和商家与客户的信赖。

离开故乡前，冬季一直是在明星浴室洗澡，1971年4月3日，离开故乡下放灌云小南沟成了知识青年。本来日程都安排好了，去灌云前一天到明星浴室洗澡，怕到了灌云农村一时没地方洗澡。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安排去明星浴室洗澡的这天早晨就接到通知，要求立即带好行李到招待所报到，报到后第二天清晨乘着轮船离开了家乡。

灌云小南沟知青点环境很差，方圆几公里没有浴室，有一个浴室在七道沟，距小南沟有4公里。第一年冬季与知青结伴去七道沟浴室洗澡，谁知到那儿，当天是妇女洗。原来，这个浴室一天是男人洗，一天是妇女洗，轮流作业。听到这儿，不仅没洗到澡，而且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此后再没去过。也就是说，当知青时没有到乡村浴室洗过一次澡，那会儿真的思念故乡的明星浴室。

3年后，重新去上学，到了大城市，学校里有浴室，是很时尚的淋浴。毕业后分配到省城部属机关工作，大城市浴室既有淋浴，又有浴池，甚至有了桑拿和芬兰蒸，耶或是有了按摩，不过都没有明星浴室特制的躺椅。

再后来，家家住上了商品房，户户也建起了浴室，那些时兴一时的桑拿、芬兰蒸和按摩都逐渐被时代的潮流所淹没，留下来的就是与洗澡密切相关的普通浴室。明星浴室百年不衰，就是始终服务于普通百姓。（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