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记事起,母亲的袖套就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在我老家,袖套俗称“袖笼子”。母亲说,袖笼子是外婆留给她与勤劳相匹配的遗产。外婆离世时,没留给她象样的物产,比如戒指、耳环等,而是用手工缝制了一大堆素色和花色的袖笼子。外婆说,这些袖笼子,看似空空的,不值什么钱,但里面却藏着生活的本领,藏着养家糊口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母亲上小学时就开始戴外婆给做的袖笼子。冬天穿棉衣有了袖笼子,走在山路上风吹不进衣袖,身上暖和。小孩子平时衣袖口容易脏,有了袖笼子,起到了保洁作用,这样衣服冼的次数就少些。上学时,两只胳膊放在课桌上做笔记和作业,时间长了衣袖容易磨破,有了袖笼子,衣袖就磨不着了,衣服就耐穿些。母亲说,她读书以至教书当老师的几十年里,都戴着外婆给做的袖笼子。一双袖笼子戴上一两年,破了就换一双新的。
母亲教初中语文课,她特别爱给学生们讲梁衡先生写的那篇《大无大有周恩来》,因为文中在讲到总理官而不显时,有关于袖套的描述:“他一坐到桌旁,就套上一副蓝布袖套,那样子就象一个坐在包装台前的女工。许多政府工作报告,国务院文件和震惊世界的声明,都是在这蓝袖套下写出的啊。”母亲读到这一段时,提高了声调,念得特别缓慢而深情。我知道,母亲是在向学生们赞扬伟人的朴素与平凡,也在表达发自她内心的袖套情结。
母亲出嫁时,也没带什么嫁妆,而是带着一大包外婆给缝制的袖笼子。母亲给父亲做的第一饨饭,就是戴着一双粉红色的袖笼子配上绿色的围腰做的。父亲说,那饨饭菜特别香,小两口吃得特别可口。
那时的袖笼子不象现在这样两头有松紧,前面一头缝有松紧口,后面是直筒的,除了人工卷过边,没做任何特别的缝制和修饰。做事时,戴上袖笼子,就把靠胳膊肘一头别上一颗锁针锁上。母亲把事做完,就将袖笼子取下,或放在灶台上,或随手搭在屋檐下的栏杆上。要是袖笼子用的时间长了,沾上油污和灰尘,母亲就洗净后晾干再用。
渐渐地,母亲一天不戴袖笼子,好象日子就少了点什么。因为无论是学习、工作还是生活,都离不开袖笼子。母亲经常对我们说,不戴袖笼子,做事就不利索,放不开身手,也不容易把事做好。母亲从小到大,不论是在娘家还是在婆家,也不论当女儿还是做了母亲,母亲和袖笼子都不离不弃,从未分开。
母亲养育了我们六个兄弟姐妹。她把外婆传给她戴袖笼子的习惯也传给我们。除了戴外婆留下的旧式袖笼子,母亲还自己做新的。布料的选择,除了耐磨外,还要挑薄的,透气些的。女式袖笼子的颜色尽量好看些,花色多些喜气些的。而男孩的袖笼子则选择素净抗污些的。母亲还对袖笼子的式样作了改进,袖笼子两头都加了合适的松紧,女式袖笼子在靠胳膊肘一头还加了花边,有的还配有猫、狗等动物图案装饰。
我上中学时,有一年冬天,学校上体育课,我脱下棉衣运动完后,发现套在衣袖上的袖笼子不见了,找了会也没找到。回到家,母亲见我少了袖笼子,就问我原由?当得知我弄丢了时,母亲的表情象失去一件宝物一样可惜和心疼。她没责怪我,而是当即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双和丢失的袖笼子一样的袖笼子,但我的内心比母亲责怪我还要难受。从此,我对袖笼子看得比金钱还要贵重,除了爱惜就是惜爱,从没有将袖笼子丢掉或故意损坏过。
过去了许多年,人们物质生活变得富足,但生活中却少了袖笼子的身影。可能是人们觉得戴上袖笼子影响美观,或者嫌麻烦。我没有受此影响,而是把戴袖笼子的习惯坚持和传承了下来,并要求妻子和女儿做事时也戴上袖笼子。渐渐地,她们也切身感受到了袖笼子的好处,自觉养成了戴袖笼子的习惯。
如今母亲做了曾袓母,儿孙满堂,虽年过九十,但身体硬朗。因为不想给多在外地的后人们添麻烦,母亲进了县城条件好的养老院。今年春节,我回老家看望母亲,除了从外地带上母亲喜欢吃的食品和水果,还专门从家里的衣柜里找出了一双存放多年的好看的袖笼子和围裙。我知道,这是母亲一生中比其它物品要更喜欢和看重的。中午开饭时,我帮母亲围上围裙,戴上那双崭新的上面印有梅花图案的袖笼子,只见母亲满是皱纹的脸舒展开来,她边吃饭边露出了开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