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直言不讳
劝学楼的西南边儿,就是鲲鹏斋房。身穿工作服的图书馆职工,三三两两,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搬运成捆的麻绳。
今儿个,皮一步激动的心情,是用语言难以表达的。
皮一步路过这儿的平房,青砖灰瓦,旧称贡院号房,是清末科举制度的终结地遗迹。当年的学子,就在这儿鲤鱼跃龙门,一时涌现多少豪杰,何等辉煌啊。
皮一步无限感慨,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心想:“我见惯了厂房,多不养眼,哪见过这古色古香的大学建筑啊!陇海大学,这个青春气息最洋溢的地方,这个产生‘知识就是力量’的地方,浓郁的文化氛围,我终于混进来了。我将与这一片校园朝昔相处,度过美好的时光啊。眼望儿,我已是图书馆的正式职工。再见,我过去灰暗的生活。图书馆,将在我面前,展开一幅五彩斑斓的图画,我要生活得有诗意。”
皮一步东拐西拐,走近了鲲鹏斋房,抬头望去,门的上方,皆是雕梁画栋,梅兰竹菊,珍禽奇兽,图案生动。他健步登上白石台阶,发现楼道内大白天开着灯,黄光闪烁,抬头就看到白底红字的门牌“图书馆党支部”。红漆门微开着,他大胆敲门而入。
皮一步屏声静候,正眼瞅见,对门桌上的黑色电话,铃声正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办公工作桌前,一副魁梧的军人气派,一手叉腰,一手握着电话话筒,慌忙说:“啊,是纪委呀,我是孟真。”说着,他撇一眼皮一步。
这是党支部书记办公室兼卧室,屋墙东北角安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铺着常见的蓝色格白底单子,枕巾略显污灰。冬天的阳光,从宽厚的窗户台射进来,这鲲鹏斋房冬暖夏凉。
孟真铁板着脸,神态威严,身着洗过水的蓝呢子上衣。他搁下电话听筒,猛然抬头,定睛看时,横看竖看,见这个不速之客,衣着朴素,傻傻站着,呆若木鸡,面无表情。
皮一步紧走上前,不亢不卑,恭恭敬敬,大方地说:“您是孟书记吧?我是新来的皮一步,中国人民大学档案系毕业的,这是我的档案。”他不敢冒昧伸手与孟真握手。
孟真没有表态,站着想道:“这孩子儿,就是皮一步?他也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就来报到,太莽撞了。就他这样儿,是重点大学毕业?还跟团中央有过工作联系?我看不像那回事儿,难以捉摸。一个人大毕业生,言行举止太让人失望了。”
几秒钟过后,孟真动作麻利地接过档案,顺手往桌上一放,拉了一下藤椅,自己不客气地坐下。他抬起两只菱角型的眼睛,眉毛耸动一下,从上到下,不冷不热地打量面无表情的皮一步,南腔北调地说:“我在咱馆做党的工作,主管人事和行政。你虽是人大毕业生,但进馆后到底干啥工作,还冇研究啊。新进大学生,一般先跑书库,熟悉一下馆藏。我大学毕业后,就到西藏部队锻炼了。”
傻站着的皮一步,耐心听着,不住点头,不知何意。但感觉这个孟书记,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气度不凡,历练老成。
孟真微低头,用粗大的手指,撕开牛皮纸档案袋,取出皮一步的履历表,掀开翻着,刚看几秒钟就停下,抬头不高兴,严肃地训斥说:“你看看你的档案,履历表上这钢笔字写成啥样儿?像个小孩儿的字体。”
皮一步搔着头,脸儿涨得通红,勉强笑着,大气不敢出,不好意思地说:“我的钢笔字是写的不好,正在练。”
孟真瞪着牛眼,毫不客气地质问:“正在练?你能搞古籍线装书分编?那标签还要用毛笔写啊!”
皮一步想想说:“我愿意搞。我的毛笔字还可以,比钢笔字好些。上大学时,我的毛笔字参加过书法比赛,还获奖了。”
孟真的口气,稍微变得平和点:“当然,你是重点大学毕业,学的是档案专业,又喜欢古籍,工作也需要。总不能让一个人大毕业生,跑一辈子书库吧。”
皮一步机警地说:“我和学校某位副书记,有点亲戚关系。
孟真沉思一下,咧嘴笑笑说:“我和钟馆长,原则上都同意你搞古籍线装分编,这活儿正要培养年轻人呢。”
皮一步一点不顾忌,直截了当,趁机说:“我今后在政治上的进步,还请孟书记多培养。”
孟真仰着头,咧着嘴,得意地说:“好说。我在部队,就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我在咱学校机关工作过。这古籍线装分编工作,冇啥神秘的。你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是完全能胜任的。新时期的大学毕业生,也是咱馆重点培养发展党员的对象嘛。”
皮一步受宠若惊,点头说:“谢谢孟书记!”
孟真眉头皱起,严肃地问道:“你是啥时候毕业的?一般是夏天啊,咋眼望儿才来报到?”
皮一步不慌不忙地回答:“是的,我是今年七月毕业的,分配到中学了,专业不对口,学校允许我再联系新的单位。”
孟真微笑着点头,说:“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