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碎片(组诗)
邵军祥
身在小镇
三山环抱三溪相汇的小镇
错落不齐的院落,鳞次栉比的小楼
依山而居,面河而栖,马路两边分列着店铺
在贫穷的安详与蒙昧的幸福里
在富足的骚动与文明的狭缝中
谋求生活的子民,因着命运的逼仄
已安然于静默,或者眼前的现状
从没忘记过未曾错愕的飞翔
甚至跃跃欲试的振臂与呼喊
小镇用勤快的双手迎接阳光
迎接雨露,迎接花朵里的鸟鸣与笑声
迎接每一天不期而遇的喜悦与不幸
小镇用鞭炮迎接新春迎娶新人
小镇用唢呐送别死去的亡人
小镇用梵音安抚高处的神灵
年年如此,在最高的山顶上
埋下两颗血淋淋的鸡头震慑雷霆祈年盼雨
也为伸向远方的路祈福平安
学校和庙宇是小镇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而少得可怜的学生着实令人汗颜
夏日,雪白的羊群啃食着茂盛的青草
秋天,玉米举着火把的缨穗
如期而至的重霜孵出金黄的牙齿
惊蛰前种下汗滴和希望,尔后背井离乡
等待收割的日子,紧攥着揉皱心事
如攥着命运的桅杆、大地的臂膀
与久别重逢的亲人屈膝倾谈
漆黑的暗夜里,两只渗出泪珠的眼睛
紧盯着腥红的黎明潮,布满老茧的双手
握着花,握着果,握着时光的碎片
握着命运、生死与祸福一同走向明天
夜色四伏里孕育着又一个光亮的日子
朴实而懒散的小镇安然酣睡
做着温暖的梦,时光快过流星
所有的欢悦与苦怆,所有的委屈与误解
随一声隆隆的呼噜渐渐走远
幸福和甜蜜便在破晓的鸡鸣里次第开放
小镇明亮的一天,就这样
在缭乱的脚步和惺忪的睡眼里向你走来
朴素而真实,亲切而可人
老家的院落
时间的双刃剑不停地削割着灵肉
削割着时空,我的缄默与无奈
走进庭院,走进精神的伊甸园
荒芜裹挟着凄凉——瓦砾破碎,屋顶塌陷
一切美好的寄托和渗骨的记忆
在日久剥蚀的乡情中瞬间崩溃
每一扇敞开的窗口都是乡村鼓凸的眼睛
盈露出无边的忧伤和无尽的慨叹
此时,冬日的寒风漫过全身
齐腰的荒草柔软而坚韧地刺向我的软处
该是怎样一种痛啊,怎样一种凄然
枯树上的麻雀不停地呼唤着裸露的后崖
长满青苔的墙根下邻居家刚刚出生的羊羔
享受着正午阳光的爱抚与温暖
诚然,它们不明白这里的白天和夜晚
依然故我地,守候着老去的时间
令人生发出无限的恐惧和无法排遣的依恋
像辽阔的天域下一座无人光顾的荒冢
早已枯朽的杏树袒露着风干的身姿
褪尽容颜的唏嘘和慨叹指向颓败与荒寒
黧黑的屋檐下,曾衔着春泥筑巢的燕子
让一颗颗淡蓝色的精灵
生出搏击长空的翅膀,春来秋去
千万条无法索解的丝线
饱含着难以割舍的内涵
蒿草萋萋的家园啊,因了现实的困惑
他们水一样流入城市、他乡
颓悸的篱墙边,摇曳着经年
斑驳的岁月和过往的辛酸
二 月
凌冽又任性的二月
冰雪从闪电的鞘里抽出利剑
决绝地斩断了炊烟里的歌声
斩断了草木的根系
以及酒浆里溅起的旷荡笑语
尘世间,一切繁华与盛嚣
所有美好的诠释
都成了街谈巷议的闲言和碎语
夕阳划下山顶,关于你的噩耗
炸雷般响在我的耳畔
一根木椽上,你用事先备好的绳子
以极端、自戕与自私的方式
勒断骨肉亲情、空气与呼吸
站立的姿态,把所有的寂寞与委屈
扛在一个人的肩上
给后人留下无法索解的缺憾
无数个夜晚,星星眨着难眠的眼睛
在那里哭泣
二月打着季节的旗语,在人间
我真想让你听听:
哞——哞,哞——哞
咀嚼时光的老牛
在滴汗的夕阳里疲惫地奔忙
它漫长的一生带着绳索的桎梏
穿过黑夜的列车
多年以前的冬夜,在西去的列车上
我邂逅过一位藏族姑娘
褴褛的藏袍,蓬乱的头发,焦红的脸蛋
毛茸茸的眼睛透着惊慌
忽然她跪在我的面前伤心地哭了
伸出的颤抖的双手
像是恳求一块充饥的面包
像是恳求我救出被命运禁锢的太阳
固执而迷茫,委屈而沮丧
面对这个比我小很多岁的姑娘
我无力抬起惊愕的脸庞
凝望着丧失语言的黑夜
歉疚,蒙住了我的泪光
这些山里长大的姐妹呀
没有走进奢望的大门
她们,就过早地凋落了
犹如一朵朵瘦弱的小花
亿万年的蛮荒孕育的期待
化作一声声长长的失望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每个毛孔喷出的信念
每个瞳仁擎起的渴望
只在风雨交加的暗夜里滋长
我又想起了穿过黑夜的列车
在子夜难眠的世情里
我时常看见,有一双祈求的眼睛
好象在诉说着什么
假如,假如我有一朵
一朵童贞和善良培植的格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