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榜记
廖春波
我的祖居地在万州区太龙镇仙鹤村四房榜。古代称官方张贴出来的文告或名单为榜。据《廖氏家谱》记载,清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至光绪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一姓廖名成宽的举人迁居于此,育四子并建立廖家祠堂,后在民国时期损毁。廖家后裔为纪念先辈功绩,遂将此地取名为四房榜。
其实,廖成宽是我的第六代祖父。第一代祖父廖尽忠,系黄冈县天津硚廖家楼人氏,康熙年间湖广填四川时来万,挽草为业。第二代祖父廖国伦,第三代祖父廖文焕,第四代祖父廖秀升,第五代祖父廖正佐,散居本邑,务农为主。第七代祖父廖开册生前虽住四房榜,死后却埋在荒郊野外,坟头同前六代祖父,几经大开垦,平整成田地,已不知所在。
第八代祖父廖锦亭、祖母程启秀在新中国解放前是小业主,开有酒坊,勤扒苦做,省吃俭用,略有结余,便买地方,雇请佣工。祖父饿死于三年自然灾害,最先安葬屋后土台,祖母病逝后合葬。1987年腊月,在四川省公安厅供职的幺叔提议并出资,先父和三叔筹劳,始为祖父母墓立碑,刚卸任万县档案局局长、书法绝佳的堂兄撰写碑文,由老石匠精雕细刻。幺叔、三叔、三婶、堂兄等去世后也埋此地,总计十多座土坟,渐成四房榜独有墓园,掩映于松柏和竹林中。
先父、先母与祖父母分家前住四房榜,后搬迁一公里外的黄泥坪照看新买土地,建国初划归比邻生产队管辖,直至逝世埋在本队地盘。幺婶病故尽管没有魂归故里,而是安卧工作和生活大半生的成都,但辞世前还艰难地带子女回老家扫墓。幺叔离家从军早,毕生奉献国家安全事业,多次自责尽孝少,临终时流泪说,愿为父母守墓。
四房榜初为四合天井院,住有二十余户人家,后遇火灾重建,仅剩八九户了。因同祖先,耕读传家,邻里和睦,相安无事。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大帮小助,亲密无间。集体组织召开院坝会等,一般都要首选这里,特别是分钱分物时,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最高兴的莫过于困难年代,杀猪宰羊,分点口粮,看场电影。童年的我,在祖母的呵护下,伙伴簇拥,游玩成性,乐此不疲,该有多么幸福啊!
然而,长大后,我在外忙乎,疏于回家了。即使年过五旬,每年春节祭祖,也是来去匆匆。直到2020年1月,近九旬的三婶半夜悄然离世,最后一个老辈子走了,真正标志一个时代的终结,我才感觉自己老了,心也累了。参加葬礼期间,我有意放慢节奏,漫步四房榜,墓地访故亲,仿佛听见絮语,念及我的小名,不知说的什么。眼望周围,老屋凋敝,人去楼空,古墓荒凉,又添新坟,悲从中来,往事在目,难以回首。这时,唯有唐朝诗人杜甫的《赠卫八处士》甚合心境: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沧海桑田,别易会难。一旦重逢,喜复何来?现扪心自问,四房榜于我,我对祖居情,不也如此吗?细思极恐,胆战心惊。汗颜之余,以文记之。乞先辈宽宥,望后世足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