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爷

                  四姑爷

                     廖春波

2012年12月5日，四姑爷走了。为见最后一面，火化那天清晨，因出租车司机不愿冒雨摸黑前往，我坐首班城市公交与堂兄会合，徒步翻山越岭赶到郊外殡仪馆。遗体刚推出冷冻室，脸庞瘦削，嘴唇微翘，两眼紧闭，剑眉结霜，神情坚毅。这个倔犟老人，历经坎坷人生，眼看就要送进炉膛，我们不禁泪水盈眶。

他生于1919年6月4日，自幼家住农村，立志献身农业，拯救贫困农民。1941年进修西康省农业改进所畜牧兽医组时，全班同学被办学方动员，集体加入中国国民党下属青年组织，即三民主义青年团（简称“三青团”）。这使他在阶级斗争扩大化中吃尽苦头。1952年划为反革命分子，1957年打成“右派”，随即下放农村，1978年才摘掉反革命帽子，同时恢复工作，适当补发工资，1979年退休，幼子作轮换工。总计上班九年，余皆接受改造。他去世后，报告所在部门，竟无领导记得，查职工花名册，确有其人。

生活在社会底层，最能体察世态炎凉，看清楚人性善和恶。我小时候，家在穷山村，亲戚往来少。但与他家常走动，即使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四姥后也未中断，反而越走越亲。读初中时，尚在煤油灯下做作业。一次夜深了，他问如此用功，长大想干什么，我茫然无头绪。他便劝学农，国家免学费，提供助学金，毕业包分配。科学的春天来了，我果然考取农校，给家里减轻负担。

1984年7月，我刚参加工作，他找我写申诉，要求落实政策，摘掉“右派”帽子。在陋室，他口述，我执笔。他激愤道：“我已满65岁，难道要把这顶帽子戴进棺材！”我写好后，他认可了，亲笔签名“程世铸”，字体刚劲有力，饱含不屈意志。他锲而不舍地找县信访办讨要说法，后经组织核实，彻底平反昭雪。从此，他扬眉吐气，索性长住县城，不时去县农业局、畜牧局等原单位办事，应远近农户邀请医猪医牛，发挥余热。

他为人正直，备受挫折，不肯委曲求全，却重情重义，深爱亲友，顾念旧好。每遇烦恼，哪怕家务事，就向我倾诉，一吐为快。后来年迈，搬回老家，直至病逝。母亲1998年、父亲2005年离世时，他虽晕车，行动不便，仍率子女，长途跋涉，参加葬礼。大家劝阻，他伤感道：“生离死别，怎能不来？”此后多年，他卧床难起，晚景凄凉，少有人探望，各忙生计。我得知后，颇为自责。

今逢中元之期，永别将近八年，特作此文，寄托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