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前,被心脏病折磨不堪,但致命的,还是高血压引发中风,接连三次,由轻变重,直至瘫痪,神志不清。临终时,吃不进,屙不出,心烦意躁,坐卧不安,痛苦呻吟。她始终把纸巾当纸币紧捏手心,倔强如牯牛,谁也取不出。我把她抱到院坝竹椅里,又顿时平静,眼望小垭口。我明白,母亲不愿花冤枉钱治病;而小垭口,则是平素迎送儿女目力所及处,她要在老家落气,盼亲人早日归来。
我六岁始知母亲生病,那时她刚届五十。一天深夜,她大呼小叫,自称鬼魂附身,从床上滚落地,惊醒全家六人。从此,常喊胸口闷,睡觉说梦话,呻唤发梦魇。求神拜佛,扯草挖根,服用中药,无济于事。找医生看,几经诊断,血压偏高,患肺心病。她服西药,果见疗效。但停药不久,又旧病复发,产生赖药性和抗药性。就这样,药品时断时续,病情时好时坏,拖了二十六年,遗憾撒手人寰。
母亲一生住院三次。初为视力模糊,在太龙区卫生院做白内障手术,重见光明,喜不自禁。第二次,我才参加工作,她突发肠梗阻,腹疼剧烈,紧急送万县人民医院,幸遇全县著名外科医生主刀,术后一周,悉心护理,恢复良好。旋即出院,母子携手到照相馆合影留念。我送母亲乘坐客车回家,沿途遇见熟人问安,她都说劳慰,全靠抢救及时,捡了一条老命。1996年12月,母亲气喘吁吁,胸闷头痛难忍,住进万县市天城区妇幼保健院。这次住院半月,由我全程陪伴。医生说是冠心病,无法根治,依靠药物缓解,控制血压,防止中风。后开常备药品,在家保守治疗,口服输液,持续一年。她闲不住,稍微好转,下地劳动。
劳累和节俭加重了母亲的病。她生育子女多,身体被拖垮后,仍旧勤勉不辍,起早贪黑操持家务,天晴降雨抢干农活,一年忙到头,很少歇息过。平时口掖肚攒,家里剩菜冷饭,总是暗自吃掉。她没上过学,不会写名字,更算不来账,认不清楚钱。可她善良,热情好客,待人接物毫不吝啬,自己却生怕多花钱,不肯修理简陋故居,门窗风雨飘摇,冬天保暖衣被,也舍不得添置。她离世后,清点遗物,多数用品为娘家陪奁,晚辈给的零花钱基本没动,客人送的营养品存放过期。
久病不愈,脑梗失语,生命定格。上苍不公,遽然失母,我心伤悲。不时设想,若母尚在,不满百岁。这完全有可能的,只是过去条件差,医疗保养不够好。每念及此,自责不已,悔恨交加。为什么不能劝阻母亲在有生之年少劳作,吃穿住行好点,像当今社会,锻炼身体,预防疾病,健康长寿?老一代人创业维艰,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们要倍加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