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正月初二,我与妻子、女儿从县城返乡探亲,依惯例去四房榜祭祖。阳光稀疏,空谷阴冷,风卷竹林,哗啦啦响。鞭炮声引来住在墓旁旧宅的三婶和堂兄、大嫂,一阵寒暄后,我问婶娘高寿,身体如何?她说虚岁八十九,没有丁点儿毛病。我见她耳聪目明,便兴高采烈提议,满九旬时做大生。她赶紧摆手:“不搞不搞,太麻烦了!”我和堂兄、大嫂相视而笑,意即后人操办,该尽孝心,由不得她。
三婶名叫向联清,1930年9月5日出生万州区黄柏乡向龙村,离太龙镇仙鹤村居住地不足十公里。娘家位于长江边,盛产柑橘榨菜等,比婆家交通便利,富庶得多。但她嫁进穷山沟后,从未抱怨命运不好,入乡随俗,勤俭持家。她与三爸生养四女两儿,落下月子病,遇风就流泪。她不忌生冷,包揽家务活,起早贪黑,扫地抹桌,洗衣淘菜,煮饭喂猪,养牛羊兔,鸡鸭成群,猫狗撒欢。此外,还种庄稼,除草松土,施肥打药,抗旱排涝,抢收脱粒,晒干扬尘,装袋归仓,无所不能。小时候,我常见她独自在坡脚忙碌,割草挖洋芋等,累得满头大汗,烈日当空也不歇息,甚至忍饥挨饿干活。她的吃苦耐劳精神深深感染了我,全村人有口皆碑,暗地里翘大拇指。
她有一颗善良的心,悲天悯人,实诚淳朴,平时少言寡语,不惹是生非,没有非分之念,尊老爱幼,助人为乐。夫妻、婆媳、妯娌、邻居等关系融洽,绝不与人拌嘴,参加集体生产,更不偷奸耍滑。有人劝她省着点,她说没关系,人老骨头绵,气力使不完。三爸离世,她日渐羸弱,仍不辍劳作,留守老家,耕种撂荒地,拉扯孙子女。父母病逝前,她爬坡上坎,常来探望,默默相守,恋恋不舍。一次分别,我送她出门,夕阳西下,她杵着拐杖,佝偻缓行,不时转头,我顿感苍凉,鼻子一酸,忍不住掉泪。自此数十载,每逢我问安,她都说不错。2019年仲夏,我从本地新闻报道偶见她与村民坐在家门口休闲的合影照片,一脸慈祥,笑逐颜开,颇为欣慰。农村做生,男应做进,女要做出。我忆起春节的见面话,寻思怎么献寿礼。谁料腊月十五,也即2020年1月9日深夜,天寒地冻时节,她竟在堂弟家睡梦中无疾而终。噩耗传来,我痛不欲生,辗转反侧。
如今雨雪纷飞,她去世一年了。万物肃杀,我又回到故地,人去屋空,墓园新坟长草,枯叶飘零,松柏环抱,不禁悲从中来,感慨系之。她走在家族上一辈人最后,真正标志一个时代的终结。我们这一代人,从岁序更迭看,升级为老辈子,可要传承美德,尚有较大差距。最重要的是保持简单生活,不为物欲横流的社会心累。这或许就是三婶的长寿之道,值得所有子孙后代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