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鹤、太阳、龙滩三村交界处的河床里,一排横七竖八的跳蹬子连接南北两座大山。这便是马达河,我故乡的小河。别看秋冬时节,流水潺潺,温柔细语,清澈透底,卵石游鱼可见,一旦进入春夏,洪流汹涌,犹如脱缰野马,声嘶力竭,昼夜奔腾不息。暴雨来临,河水猛涨,倾刻之间,淹没石蹬,阻断通行,两岸过客,愁眉苦脸,望洋兴叹。
小时候,一个本地壮汉,外号叫活鲫壳,爱看《水浒传》,自诩浪里白条。他不信邪,铤而走险,摸着石头过河,村民劝阻不听,结果刚到河心,就被狂澜卷翻,冲得踪影全无。从此,乡里人深知这条河的厉害,每当雨季洪水滔天,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它对我似乎格外开恩。1981年6月,我独自背着行囊,徒步从大田小学前往黄柏中心校参加初中毕业会考,途经此地,风起云涌,突降瓢泼大雨,我赶紧跑对岸,躲避桐子树下,洪峰蜂拥而至,顿感后怕不已。返程那天,风停雨住,大水退去,勉强渡河,傍晚回家,安然无恙。这次考试决定了人生命运,我在太龙学区数百考生中脱颖而出,不仅远超四川省属重点中学录取线,还获得万县报考中专的预选生资格。
马达河边住有几户人家,其中三人至今记忆犹新。一位奇女子,身为侏儒,心有珠峰,泼辣干练,大公无私,长期担任村干部,历经多次政治运动,始终斗不垮,人称矮子会计。因年老无子,落户知青拜为干娘,她也视为己出,悉心照顾培养。后来,知青考上地区水电校,返城乃至结婚工作当官,从未忘记她,逢年过节携带媳妇和子女探望,养老送终,传为佳话。一位单身汉,左手残疾,又名爪手,每天送报,走遍十队,风雨无阻。集体劳动休息间隙,生产队长组织读报,田间地头都是学习阵地,天下大事无所不知。土得掉渣的农民能随口说出阿尔巴尼亚和安东尼奥尼、赫鲁晓夫等,投递报刊者功不可没。一位老富农,曾经押送我队劳动改造,独守庄屋,寒冬腊月孤苦伶仃,小女儿悄悄前来探望,不料被民兵连长发现,作为阶级斗争新动向,深揭猛批,全村游斗,后嫁其弟,善罢甘休。
河对岸山顶果园葱郁,掩映一座远近闻名的酒厂,酿造的广柑酒高粱酒红苕酒最好喝。父母常派我打酒,管理房院坝大,偶尔碰见杂技表演和露天电影,别提有多高兴。无论多晚也要看完,夜过马达河还在回味爬杆、跳板、转碟、舞狮、顶碗、钻火圈、走钢丝等精彩节目,特别是江苏女演员柔软的身影,诡秘的微笑,明亮的双眸,令人难忘,挥之不去。山高月小,河水哗啦,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摸黑独行,心中有她,毫不害怕。
参加工作后,想念马达河。有一年涨端午水,我下乡绕道这里。一名男孩手提粽子,正在岸边哭泣。附近秧苗碧绿,玉米棒子饱满。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去大姐家,姐遭人欺负了。他越说越伤心,泪珠滚落沙滩,一滴一个小窝。我安慰他,好好学习,为姐争气。他点头不止,我深受感动。我背他过河,又送他回家,穿行乡间小路,分别依依不舍。
马达河,你见证多少人间沧桑。如今抒写情怀,惟愿一切安好。即使一棵无名小草,也应有生命的尊严,何况人是高等动物,岂容同类肆意践踏。唉,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就让不快随风飘逝,美好记忆珍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