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森林

好几次梦回故乡，又见浩瀚的森林。

那真是一片大林莽，乡野孩子望而生畏，却受好奇心驱使，忍不住遨游林海。父亲经常吓唬，说里面有老虎，曾闯入农家院落，撕咬调皮的顽童。母亲讲过熊嘎婆吃小孩的故事，还特别喜欢又白又嫩的脚趾头，像嚼干胡豆一样，给出生西南的我留下儿时阴影。

究竟历史上出现过虎豹熊狼没有？回答是肯定的，只是年代久远。据《华阳国志》记载，秦昭襄王时，白虎为害，自秦、蜀、巴、汉患之。秦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邑万家，金帛称之。”于是夷朐忍廖仲药、何射虎、秦精等乃作白竹弩于高楼上，射虎，中头三节。朐忍即今云阳县，与我的老家比邻。《山海经》也描述了尧光之山的棕熊，其状如人而彘鬣，穴居而冬蛰，其名曰猾褢，其音如斫木。尧光山在湘赣鄂一带，离故乡并不遥远。至于豹子和狼，清代尚未绝迹。

可以想见，从前植被多么茂盛，森林覆盖面积辽阔。小时候，绿树成荫，古木参天。粉墙黛瓦的廖家祠堂（现为学校）就座落在数百年的柏树林里，祖居地四房榜周围的老黄葛树、香樟树、苦楝树、柑橘树、梧桐树、桑树等密布。河流两岸，沟壑纵横，郁郁葱葱，穿行林区，阴森恐怖。有时走在溪涧，不仅潭有游鱼、螃蟹、蛇，还有老鹰盘旋低空，群鸟在树枝丛欢唱，狐狸、土猪、野兔、黄鼠狼、松鼠等一闪而过，更有鲜艳而芬芳的奇花异草令人陶醉。有一次，我和小伙伴追撵一只野羊，翻山越岭也没能捕获。那黑羊前脚短，后腿长而有力，上坡跑得最快，我们哪是对手。不过，爬树掏鸟窝，捉毒蛇挥舞，筑凼打捞鱼，用弹弓射鸟，则不在话下。

那时封山育林，挖野菜，摘山果，捡松菌，这类靠山吃山活动，生产队是允许的。但要在集体林放牧、割牛草、弄柴等，绝对禁止，互相监督。熊登刚是护林员，把森林看管得紧，原则性很强，大家叫他刚屁眼，谁敢越雷池一步，他便在山梁高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他还兼护水员，保持堰渠畅通，落雨天也不歇息，戴斗笠披蓑衣扛锄头，在田间地头巡察，深得队长与社员信赖。森林和庄稼，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可谓生机勃勃。

然而，土地下放到户后，盗伐林木的渐多，熊老伯因病被庸医治疗死，再无比他更负责的接班人，毁林开荒现象也愈演愈烈。结果，古树大树好树所剩无几，光头山比比皆是，河谷黑松林也稀疏不少，盛夏甚至遮不住烈日了。村民常痛惜不已，政府虽发过通告，无奈大势将去，只有植树造林，才能挽回损失。可树苗谁提供，集体林已荒芜，谁栽种谁管护，都是烫手山芋。

后来，国家实施脱贫攻坚，退耕还林政策出台，集体林经营权转包外来投资者，大办以脐橙和红桔为主的果园，漫山遍野尤其是河岸重披绿装，乡村又是一派蓊郁的振兴景象。现在，野猪、刺猪、野猫、鱼鳅猫、玉面狸（白妹）出没，白鹤、喜鹊、秧鸡、阳雀（李贵郎）、布谷鸟（包谷鹊）、斑鸠、黄莺、燕子、山鹊、麻雀不少，还有乌梢蛇、菜花蛇、青竹蛇、烂草蛇、秤杆蛇等。大哥留守在家，竟成养蜂大户，老屋院子蜂飞蝶舞，正酿造甜蜜的事业。

遗憾的是，父母辞世，访旧半为鬼，我也鬓发苍。回不去的是童年，而非故乡，愿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扎根故里，游子归来更美丽，埋骨于此，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