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

这是一幢老屋，坐北朝南，位于荒郊野地。背倚山丘，荆棘丛生。前对梯田，芳草萋萋。左砌猪圈，右靠厨房，均为泥墙茅棚，渐成残垣断壁。唯有堂屋和卧室，用青砖黑瓦修建，两楼一底，保存完整。然而，门窗户牖侵蚀，桌椅板凳朽烂，床铺摇摇欲坠，衣柜东倒西歪，锅碗瓢盆乱丢，早已人迹罕至。

小村庄如此凋敝，大部分人去楼空，移城别居；剩下的寥寥无几，多属老弱病残者，无能为力；也有故土难离的，死死地守望家乡，却少耕种。在外地辞世的，又都埋回老家，最终叶落归根。这座空宅旁的竹林深处，便掩隐着一座孤坟，女主人安葬于此多年后，有一天突然闹鬼了。

她的娘家在不远处，现在变成一片废墟。沧海桑田，她的幽灵游荡，偶尔飘往那里，不胜唏嘘。回想童年，也算是大家庭，尽管贫穷，却忙碌而热闹。如今，在退耕还林中夷为平地，再也闻不见人间烟火气。昔日的小路湮灭了，周围草木郁郁葱葱。

更多的时候，她徘徊自家。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偷悄悄潜入，正想翻箱倒柜，她呜呜叫两声，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从此，传言空屋有鬼，纷纷望而生畏。男主人随子女住城里，几年也难得回家一趟，这座鬼宅更人见人怕。

山村大地阴盛阳衰，死魂灵远多于活人。有的还乡，寂寞难耐，住不上几天，又跑回城去。毕竟还是城市繁华，通宵达旦灯火阑珊。而偏僻乡村呢，除非逢年过节，是杳无人烟的。平常看不见漫山遍野的庄稼与牛羊了，甚至连蔬菜和鸡鸭鱼肉也从集市购买。原生态食品越来越少，价格猛涨，生存压力也愈来愈大。

鬼宅不时传来她的长吁短叹。她仿佛在说，大多数人都掉进了同一个坑，废弃老宅背负房贷挤到城里，过着表面光鲜实则寒酸生活。其实，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过程，没有永久的生命，也没有不老的青春，大家只是时间的过客，又何必执著。

可城市诱惑力太强烈，谁愿意听她默默倾诉。倒是四周的野鬼，不知不觉围拢她。缺乏稻花香，蛙鸣也少了。难得的是，一支熟悉的民谣绕梁不绝：

“春去秋来 岁月如流

游子伤漂泊

回忆儿时 家居嬉戏

光景宛如昨

茅屋三椽 老梅一树

......”

村鬼被歌吸引，不约而同伤感。过去游子尚且思乡，今人举家离乡出走。城镇化浪潮席卷，乡村普遍空虚化，祭祖不多了，坟头冷清清。幸亏，女主人离家近，招待野鬼热情。所以，聚集鬼多，阴风惨惨。

在她生前，这里是四口之家。丈夫外出，打工挣得一些钱。她守在家，抚育着两个孩子。还种地喂猪，里外一起抓。她把家打理得好，惹得邻居们眼红。后来，女儿集资进厂，儿子考上大学，她也入城务工，又随大流购房，逐步移居市区，学会跳广场舞。孰料，悠闲不久，不幸病逝。

她不再与世俗同流合污，长年累月蛰居竹院鬼宅，营造属于自己的安乐窝。她宁当一位精神隐士，何况有志同道合的鬼，从不曾远离荒凉山庄。她投梦给男主人，无论如何，尽量保护好老屋，把根留住。

鸟儿啁啾，他可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