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人户

儿时的我，最期待的，不只是过年，还有走人户，隔三差五，盼打牙祭。无论内亲外戚，还是左邻右舍，每逢红白喜事，互相往来，像吃转转一样，十分热闹。

彼时贫穷，所送之礼，多为实物，罕见现金。一般是面条、粉条、豆腐等，稍好的送禽蛋、鸡鸭、腊肉，顶好的也不过是糖、罐头。糖以甘蔗榨制的红糖或白糖居多，少有果糖、糕点，普遍用旧报纸包裹，表皮封一张红纸条。罐头以玻璃瓶装水果为主，如红桔、广柑、黄桃、雪梨、苹果，绝少红烧肉、午餐肉等肉类罐头。

所送农副产品，难以存放多时，特别是魔芋、米豆腐之类的新鲜加工品，主人随即处理，招待亲朋好友。可糖和罐头等，是舍不得吃的，常转送给下家。一户传一户，糖开始融化，水果过期了，标签已模糊，彼此还在送，甚至送出去的礼品，几经转手，不知不觉，又回归原来的人家。当然，这绝非恶作剧，而是一番心意，乡野村夫，民风淳朴。

礼轻仁义重，人到人情到，客走旺家门，来者都是客。哪家有喜事，即使叫花子，乞讨上门后，也要打发好。必须热情好客，体现在待人接物上，不仅笑容满面，还看宴席规模档次。摆了多少流水席，桌上有无八大碗，往往成衡量标准，牵涉主人口碑，影响子孙后代。若偷奸耍滑，背上了不会为人的臭名声，招致儿打光棍或不好嫁女，则毫不稀奇。

因此，雇请乡厨办好席，便是一场重头戏。首先，寻求名师主厨并选配助手，列出所需食材和调料清单，分头采购，积极筹备。其次，在本村或生产队借齐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等用具，落实专人，负责归还。同时，大厨也提前进场，酒席多时，搭棚筑台院坝边，另起炉灶。接着，帮工陆续到位，在统一调度下，淘菜、洗碗、摆席、端茶递烟、跑腿服务等。

通常，头天有客登门，开始烹制熟食，如煎豆腐，做卤菜，炒煮胡豆，油炸酥肉、鱼，蒸糯米或藕丸子。次日正席，宾朋满座，支客司讲开场白，便吆五喝六上菜，长者坐上席发话，众人响应，才动竹筷。酒是散装，乡场酿造，高粱酒、包谷酒、红苕酒之类，一桌一碗，轮流喝尽，就有提壶者上前，又倒满一大土碗，主人也不时劝酒，更添足甑子干饭。

菜肴丰盛，荤素搭配，热气腾腾，色香味美，颇为诱人。地道硬菜有坨坨肉、粉蒸肉、盐菜肉、回锅肉、羊肉扣碗、炖猪蹄，还有滑肉、虾羹、鸡搞粉和冬瓜排骨、海带鸭子汤等。席摆地坝里，每轮十多桌，要摆三四轮，全是八仙桌，围坐四条板凳，不能有缺席的，扣肉不多不少，恰好每人一块。谁想多拈，大家虽然不说，心中有数，自己也不好意思。

吃饱喝足散席，附近客人告辞，住得远的留宿，打地铺睡大屋窖，或借宿邻居家，也亲如一家人。孩子们欢天喜地，成群结队玩耍，白天满院疯跑，上山林捉迷藏，下河沟、堰塘洗澡搬螃蟹，爬树掏鸟窝等。亲友大多被主人挽留，有的数日仍依依不舍，临别送了一程又一程。客人心满意足，回家路上，别人问候，答曰走人户的，备受羡慕。

那份亲情友情乡情，纯洁无瑕，犹如甘泉，滋养着幼小的心灵。我长大成人后，念念不忘乡风民俗，可惜故土故人故事，现在渐行渐远，只能在梦里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