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回老家,又见儿时的香椿树。它依然生长猪圈屋旁的冬水田坎,高大粗壮,嫩叶葱绿,倒影在明镜般的水面,被觅食的一群鸭搅乱。时值荒二月,日子难熬,家家户户差粮吃,不少人挨饿,几乎断炊。凡是能充饥的,便有人打主意,母亲望着这棵树,又担忧地看着我。
我立刻勒紧裤腰带,往手心习惯性吐点口水,摩拳擦掌,勇气倍增,然后双手抱住树干,两只脚也蹬在树皮上,弓背驼腰,交叉夹腿,直向上爬。树太高,爬一半截,就累了,歇一阵子,又像猴子,脚蹬手攀,使劲上蹿。好不容易至树巅,看不清下面的人,只见一簇簇椿芽儿,长在密密匝匝的枝丫处,我尽情采摘一把又一把,丢得满地都是。
母亲连说够了,我仍留恋不舍,坐在树顶打望。春风掠过脸庞,带着一丝丝寒意,阳光明媚,飞鸟啁啾,远山近溪,宛若一幅风景画。我在树梢间,摇啊摇,荡秋千似的。玩得正起兴,冷不丁地,树枝断裂,我大惊失色,坠入无底深渊,黑旋风呼啸。我哭喊着,不由惊醒,原来是一场梦。
随即,再也睡不着,怀念那棵树,那棵魂牵梦绕的香椿树。它何时栽的,怎么死亡的,我全然不知,但它却陪伴我,度过美好童年,扎根于一生的记忆深处,鲜活逼真,枝繁叶茂。特别是春荒时,屹立乡村大地,散发浓郁清香,有多少孩子想攀爬采摘。
论爬树,不是吹牛,我懂行,颇有天赋。不管多高,我也敢爬,在童伴中,无人企及。我家周围翠竹与树多,既有桃李杏梨和樱桃、核桃、柑橘、木瓜、梧桐,也有桉树、泡桐、麻柳、杨柳、苦楝之类林木,绝大部分留下我的足迹,但长得最高的,还是这棵香椿树,而且年代久远,大人也合抱不拢,更别提爬树了。
父亲曾用长竹竿绑割草的弯刀采摘,少有收获。因为椿芽儿长在树巅,故又叫椿巅。树高千丈,望而生畏,他无可奈何,怕出事,也不准我爬树。我和童伴在树下玩耍时,他们常怂恿我爬上高处,摇摇欲坠,父亲得知,没少拿黄荆棍子打骂我。每次边打边问,“屡教不改,还爬不爬?”我咬牙切齿,也总是回答,“不爬了!”
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没过多久,又与狗娃、羊头、石头、铁棒等比赛,我一鼓作气,又爬上树冠,还挨拢鸟巢,掏出了鸟蛋,惹得小伙伴羡慕不已。父亲气不过,又追逐打骂,我东躲西藏。一次,我爬树捉蝉,大意失荆州,真的摔伤了,他却背着我,赶快去找医生。从此,我才有了收敛。
不过,每逢青黄不接,四处挖野菜时,我还是忍不住,爬上这香椿树。别看是老树,隆冬如枯木,光秃秃,黑漆漆,直刺苍天,可春暖花开,它又复活了,萌发嫩芽,青枝绿叶,十分诱人。当我把冒险采摘的椿芽交给母亲,我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希望获得她的表扬,但她眼泪汪汪的,从不鼓励我爬树,也怕闹出人命。
母亲接过椿芽,舍不得吃,直到有客人来,才煎鸡蛋、拌豆腐、炒胡豆或腊猪肉等。味道鲜美,唇齿留香,舔口咂嘴,至今难忘。自年少离开家乡后,我就没爬过高树了,也再没吃到这么美味的菜肴,而那一棵香椿树,在父母相继离世后,或缺打理与呵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