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米饭熟了

妈妈，酒米饭熟了，供在遗像前，您闻到了吗？还在冒气呢。

儿时，春回大地，布谷鸟叫，播种开始，您提醒爸爸，别漏掉酒谷。爸爸特意育秧茅屋侧，又栽插附近的梨树田。当秧苗返青、拔节、扬花、灌浆、抽穗、壮籽时，您总放心不下，带我去看一看。待葱郁的稻田，逐渐露出金黄，有鲫鱼游动，秧鸡扑闪，蛙鸣蝉噪，丰收在望，您也微笑了。

然而，山区的气候多变，一场暴风雨袭来，大部分秸秆倒伏了，像龙卷风残余凹槽，稻穗淹没积水深处。您赶紧下长田，披蓑衣，戴斗笠，打赤脚，冒雨捞起稻穗，扶立站稳，疏密相间，不让沤烂。开镰、抢收、碾场、晾晒、扬秕、入仓，您也走在前，起早摸黑，汗流浃背，直至脱粒，填充空米缸，做汤圆、糍粑、醪糟、糯米团等，累并快乐着。

从田间到厨房，您忙碌的身影，经常浮现眼前。我最喜欢您煮的酒米干饭，每逢中秋或冬至，便在土灶上烘一大铁锅，掺杂细粒腊瘦肉青花椒，用柴火焖得喷香，面撒野葱，软糯可口。我负责烧火，见证了您浸米、熬油、与糯米搅匀、蒸烘、翻炒的全部流程。刚熟透，全家人围拢，一人一大碗，我连吃三碗，还舔唇咂嘴。

您却饿腹，忙宰猪草，堆积如山，宰完又煮。隔壁猪圈内嗷嗷叫，只有一家人吃饱了，猪也开始吃上热食，甚至喂了鸡鸭鹅犬，您才独坐桌边，吃点剩菜冷饭，随即收拾碗筷。忙完家务，又挎着笆篓，或荷锄下地，不辍劳作。您说，比起苦儿媳妇，这算不了什么。初嫁入大家庭时，由幺妹变成大嫂，鸡鸣起床煮早饭，十多人一日三餐，您熬的年头不少。

我从您那里获得的教育，是做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为人善良，勤俭持家。凡事如种粮，从生产到收获，应亲力亲为，鄙视不劳而获。您叫糯米为酒米，便因为它可酿酒，并且是甘甜米酒。劳累之余，品尝酒香，精神焕发，惬意无比。祖父烤酒，开设酒坊，也买有一些地方，种植过大量酒谷。自给自足，传承您这一代，不足为奇。

回顾老家吃穿住，大多是自产自用。不光粮油肉蛋菜等食品，还有木制的床具、衣柜、桌椅、板凳、楼梯、扁担，石制的碾盘、碌碡、碓窝、磨子、水缸、菜池，竹编的篾席、箩筐、背篼、簸箕、筲箕、筛子，以及风车、连枷、竹椅、藤椅、草帽、草鞋等，无所不能。您教导我，不会就学，眼睛是师傅；哥哥不会做鞋，嫂嫂有个样子。

您养育六个子女，四十三岁才生我。儿多母苦，您不以为然，反以为乐。您有三个哥哥，六个姐姐，与外婆比，您感觉很轻松。俗语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积谷防饥，养儿防老。您对我寄予厚望，盼老了依靠我，但我离开农村，外出求学和工作，服务国家，未尽孝心。自古忠孝难两全，您不仅没责怪我，还嘱咐要做清官，莫留骂名在人间。

我谨记在心，不敢贪分文，也得罪小人，遭嫉恨排挤。历叹古今良吏少，须知天下苦人多。正因目睹您含辛茹苦，还有诸多的贫苦农民，我不计个人得失，秉持了良知底线，经受住各种考验。近四十载，一路走来，实属不易。我所用的钱是干净的，包括这碗酒米饭，对得起您等劳苦群众。

今天是您的第二十五个忌日，新米焖的酒米饭供在遗像前，您闻到了吗，快趁热吃吧，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