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涧底松

故乡的小河清澈透底，两岸的苍松翠柏成林。当然，主要是松树，堪称黑松林，其次是柏、杉、桉、榆、槐、柳，间杂油桐、苦楝、香樟、千丈、黄荆、斑竹等。不过，在各种花草树木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青松，它带给儿时多少乐趣，成为人生的美好回忆。

每当雨过天晴后，孩子们钻进森林，捡松菌、地木耳和冲跑水沟的鱼，挖野小蒜、春笋，采摘桑葚、野地瓜，拾取风吹落的松球、鸟蛋。树林子大了，麻雀、白鹤、老鹰、山鹊、杜宇、百舌等，什么鸟都有。至于蛇类，包括乌梢蛇、菜花蛇、烂草蛇、青竹蛇、枇杷蛇、四脚蛇，不时出没，还有松鼠、野兔、土猪、獾子、黄鼠狼、玉面狸，更别提蚕、蜂、龟、螃、螺、蝉，以及数不清的奇花异草。

大自然提供的这一切，令人眼花缭乱，蕴含的学问深奥得很。我们懒得细心研究，倒是在割草弄柴之余，痴迷于游戏和游泳。利用古树、岩石、山洞、土坑等天然屏障，打游击战，把《地雷战》《地道战》等电影情节发挥极致。盛夏玩累，又像一群鸭子，扑向素湍绿潭，嬉水不止。护林员闲暇时，大家纠缠他，围坐青石板，听他谈天说地，讲故事，唱山歌。他是民间文学大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环境，即自然与人文的浸润熏陶。如江南水乡，出才子佳人。而我呢，重气节，一身傲骨，终未悔改。或与自幼生活松柏之间有关，寒冬腊月，大雪冰封，莽莽林海巍然屹立溪涧河畔。后来，我读了陈毅元帅的《青松》诗，才知道这也是高洁的品质。陶铸同志的散文《松树的风格》，更首肯它不畏风霜无私奉献。我爱家乡的松林，幽幽松谷，阵阵松涛，只只松鹤，是我守望的灵魂。

我敬仰有操守之士，对叶挺将军的《囚歌》倒背如流，“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躯体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还有方志敏烈士的《清贫》等，无不是高尚人格的真实写照。依我之见，人若如此，不仅任何艰难困苦摧折不垮，反而还会滋养保护万物生长。这不正是松树的高风亮节吗？抚今追昔，感叹不已。

暮年，我站在老家的土地上，再望不见成片松林了，被柑橘等经济林取代。随着时代的变迁，乡村也在城镇化，唯利是图，精神高地则丢失，理想主义受嘲讽。入秋，难觅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夜景，随手抛三块泥团或学狐狸嗷嗷叫几声，空谷传响，索然无味，充满野趣和童趣的岁月已一去不复返。我深呼吸，吐故纳新，闻到的大多是腐臭，无限苍凉，油然而生。这岂是叶落归根地？

在历史和现实、永恒与短暂中，究竟谁应优先，我也不得而知。但有一点认同，哲学思想、基础理论、信念宗旨等，似乎不起直接作用，也不容易入脑入心，却管根本，惠及长远。好比松林，虽不如果园，价值不大，可潜在影响，颇难估量。何况涧底阳光少，水果并不好吃，松树涵养生态，才无惧恶劣环境。

说到底，守节操，物以稀为贵，有比没有好，过河便拆桥，有奶就是娘，谁不厌恶呢。既然这样，何不学松柏，推己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