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板栗

我读村小时，山腰一户农家的自留地里，生长一棵高大的野板栗树，青枝绿叶伸向教室的窗外。那是鸟的天堂，成群结队，叽叽喳喳，跟着念书唱歌。下课或放学，又随学童一哄而散，也有夜宿的，还衔草筑巢。

小鸟似我，树若学校。清晨，我刚拢校门口，满树聒噪雀跃，仿佛它又早到，得意忘形地叫。我才不在乎呢，迟到早退，家常便饭，特别调皮捣蛋。上课也东张西望，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粉笔字时，从书包摸出弹弓，悄悄向蓊郁的板栗树弹一粒石子，惊飞吵闹的鸟儿。

我嫉恨它们，长期占据诱人古树，纵使落叶，也有栗板挂在枝头，啄食不尽。我和同学，仅路过时，偷捡一点儿掉地的。这种干果外壳带刺，成熟后才慢慢裂开，显露一至三粒果实，黄褐色，扁圆形，肉嘟嘟，滑溜溜。放嘴里嚼，嘎嘣脆响，清爽略甜，唇齿余香。

虽看管得紧，可饥荒年代，谁也防不住。我们捡食，还嫌不够，合力摇树，找竹竿捅，吓跑众鸟。野果纷纷坠地，黑狗狂吠不止，被主人家发觉，撵得四处逃窜。校长获悉，批评教育，甚至罚站，通报家长，没少挨打。

然而，栗板也属坚果，毛刺密密麻麻，包裹严严实实，不易采取和脱壳，稍不留神刺伤手，指头流血又扎刺。我是熊孩子，不怕冒风险，又乐于助人，常剥板栗球，给小馋鬼吃。我用石头砸，也用细棍挑，还用柴火烧。栗板烧熟，更为脆香。

一次，吃完火烧的栗板，烟灰抹黑了脸嘴，一位位像花野猫。树旁有水井、毛芦苇、猪圈。大家嬉笑着，争先恐后，去水井洗手。一阵秋风袭来，不料引燃余烬，火星飞向芦苇，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差点蔓延猪圈茅屋，幸亏烧尽两丛，便慢慢熄灭了。

可也闯祸，因为提供火柴，邀约伙伴，我是罪魁祸首。最终，罚我戽水，清理干净吃水井，在全班深刻检讨，痛改前非。从此，再没吃过野栗板，倒是攀爬那家院坝的香椿树，为主人摘下不少树巅的椿芽，也算将功补过了。

故乡柑橘居多，桃李杏梨次之，还有樱桃核桃，板栗十分罕见。野生而古老的板栗树，我似乎只见过这一棵。不知树龄多少，树干粗壮，合抱需两三人。野栗板颗粒小，但口感好，生吃也很香甜，回味无穷。后来，我尝人工栽植的，树矮果硕，颇光鲜，有卖相，果肉品质却低劣，不炒煮熟，或加糖，怪难吃。

校园外的那棵野板栗树，陪我度过五年小学时光。人是环境的产物，受它的影响，我也变成老实人。表面不讨人喜欢，头上长角，浑身是刺，敢于较真，可内在美，活得充实有尊严。人生是一个过程，不只是一个目的。唯经岁月煎熬，通过比较鉴别，方知什么珍贵。

当然，我也想华而实，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其华而不实，不如实而不华。尽管像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少，犹如野栗板，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渐行渐远，可我知足了。毕竟给人善良正直的念想，没有白到人世间走一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