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葬礼

自古死生事大，不敢等闲视之。在儿时记忆里，葬礼颇为隆重。少则三天，多则七天，一般五天。一家治丧，邻里相帮，亲友参与，热闹非凡。谁家死人，全村知晓，拭目以待。若想瞒住，就大不孝。办不体面，也被耻笑。

那时，人性纯真善良，虚情假意罕见。通常，病危的老者棺材已预备，暴亡的赶紧请木匠制作。形状方直，恰好容身，头大尾小，有盖板，刷黑漆，溶沥青。一幅棺木气派程度，衡量儿女是否孝顺。我对此却望而生畏，纵使平常去童伴家捉迷藏，也不涉足柴屋等存放场所，怕鬼是孩子的天性。

临终前，晚辈聚集身旁，叫送终。刚咽气，哭声震天，纸钱焚化，鞭炮燃放，噩耗飞传。净身，换穿寿衣，白线扎腿，入殓。灵柩搁两条板凳上，朝门摆堂屋正中央。灵堂宽敞，庄严肃穆，设灵位，插魂幡，挂遗像，有供品，香炉、长明灯、草垫和纸、烛、香以及祭幛、花圈、挽联之类，一应俱全。阴阳先生即道师，安排布置这一切，还诵经，超度亡灵，看日子，选坟地，避邪等。

选定好埋葬日期，身为长子的孝子，披麻戴孝，四处放信。一进院坝，扑通一声，跪地哀告，主人连忙扶起，呼天喊地痛哭，随后前往悼念。同时，雇请人打井，当支客司，煮饭打杂等。坐堂锣鼓进场，每逢来客吊唁，紧锣密鼓迎接。客人缓步灵前，连磕三个响头，焚香烧纸，守灵孝子跪拜，还礼不迭。有的至亲好友，围着棺内死者，还要凄厉哀嚎。直至旁人劝慰拖扯，才抹鼻子擦泪离开。

每晚唱孝歌，远道而来的听众，也不计其数。当时无乐队，不兴打麻将，少有人玩牌，输了贴胡子，或钻桌底下，绝不会赌博。然而，听孝歌者，济济一堂，通宵达旦，从不冷场。丧家热情细致，不时倒茶递烟。孝歌先生起劲，唱二十四孝等，声泪俱下，满座聚精会神，暗中抽泣。特别是何秀才，以唱孝歌为业，闻名十里八乡，堪称民间艺人。

哭丧也是重头戏，亲自边哭边诉说。随心所欲，因物起情，涕泪直流。一段哭完，想不出下文，也未停歇，只重复几句，或哭过门话。如哭娘，难报恩，女儿道：“我的妈耶，您走得太早，实在不应该。”也有妻哭丈夫，甚至哭邻居等，大多打动人心。父母过世时，乡亲们不约而至，不乏哭灵者，讲生前乐善好施，皆发自肺腑，我听了也很感动。

当然，坐大夜人最多。流水席未结束，各路锣鼓上演，喧嚣齐鸣，不分胜负，持续凌晨方休，交给坐堂锣鼓。不久，闭殓，封棺。诀别之际，瞻仰遗容，亲朋恸哭，撕心裂肺。约莫三四点钟，开始接亡送亡，所有孝子贤孙，包括媳妇女婿，跪立灵前接送。道师念念有词，也咿咿呀呀唱，恍若魂兮归来，又去丰都鬼城，过了奈何桥，登上望乡台。

接近黎明起灵，俗称发丧，八位壮汉抬棺，挪出家门，暂停房前屋后，再用早餐。天蒙蒙亮，出殡上山，全体人员跟随，肩扛花圈，扶老携幼，孝子贤孙在前，横端灵牌，高举魂幡。一路丢黄钱纸，吹奏唢呐，敲锣打鼓，抬工喊着号子，爬坡越坎，风雨无阻。待落葬时，棺材入土，道师撒米，子女们又排列成行，用衣襟背对着接米，意味死者留下富贵。

安葬后，要上坟。头七和五七至关重要，逝者首次和最后回家，需祭拜，表哀思。此外，答谢执事和帮忙人员。一场丧事办下来，累得人骨头散架。现在，移风易俗，厚养薄葬，轻松多了。不过，仍敬畏生命，有故土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