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山水

随着阅历的增加，人的认识也提升。当我面对故乡山水，常不由自主想，从不同角度看，感觉确乎是迥异的。

就位置而言——

从窗口望出去，是一幅风景画。青山，绿水，白云，橘园，田野，森林，草地，沙滩，溪流，等等，像静物一般，浓墨重彩，位于画平面。

从楼台望出去，则见活动场景。耕种，收割，放牧，飞鸟，开花，采蜜，落雨，涨水，飘雾，等等，世间万物，皆在运动，周而复始。

从屋顶望出去，我成为小景点。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山峦叠嶂，延绵不绝，河流蜿蜒，隐没幽谷，伫立山居小屋上，别人也在打量我。

就年龄而言——

童年与少年，翻山越岭，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河水深广，望而生畏，上学路上，艰苦漫长。一棵小树，在我眼里，也很高大，庄稼茂盛，穿行林中，密不透风。

青年与壮年，爬坡过坎，如履平川，过河涉水，卷起裤腿，易如过桥。从这山到那山，一溜烟便抵达，无论多远也短。水流湍急，游泳健儿，横渡无碍。

暮年与晚年，山势险峻，拄杖而行，比儿时难。故乡那么大，故乡那么小，全凭心境，自由揣摩。大在于它是我的全部，我不能触及每寸土地；小在于它是我的过往，我的生命不局限于此。

就意象而言——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一切都是具象的，山坡有树，有藤蔓，有瓜果，也有牛羊，有野兔，有狗叫。水里有鱼，有乱石，有螃蟹，也有游蛇，有蜻蜓，有蛙鸣。丰富多彩，生动活泼。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事物又是抽象的，山似骨肉，水如血液，有深沉的思想，也有无尽的低语，有春天的烂漫，秋天的静美，也有夏天的火热，冬天的冷酷。随你怎么想象，总是恰如其分。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具象与抽象结合，便有艺术品味了。这是作家的非凡之处，与美盲有着天壤之别。有人说我把故乡写得太好，那是睁眼瞎才出得口的话。心中圣境与自然胜景交融，即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当然，尚有不少视角，也可与外界比，如我去过的峨眉山、青城山、五台山、普陀山、蒙顶山，还有荆州洪湖、杭州西湖、西昌邛海、长寿湖等。不过，遍览天下名山胜水，还是不如家乡山水，那么亲，那么近。

现在，年迈的我，站在故居楼顶，眺望周围，山水园林没变，与年少比，却多了点积淀。此乃历经五十八年风雨人生，重返老家获得的不一样体会。埋葬山麓的祖先们，也曾有过这种感受。叶落归根，化作泥土，更护花木。

月明星稀时，我独上西楼。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如此美景，浮现脑际。我愿为一轮山月，映照溪涧泉潭里。在松壑间，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万籁俱寂。白日也人迹罕至，只有鸟儿陪伴我，还有夕阳的眷恋。

把灵魂安放故乡最清澈处，来本洁白，去亦纯净，毫不留恋纷繁复杂的世界，忘情山水，余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