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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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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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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墙的斑驳记忆

老屋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段土墙。残垣断壁,隐没草丛,有的化作泥土,有的依稀可见,驾鹤西去的主人,岂知今夕复何夕。烟熏火燎的痕迹,穿越了悠悠岁月。我站在旧墙面前,陷入无限的沉思,童年往事,齐涌心头。

该墙是由夯土版筑而成。建造时,把土夹在两块板材之间,用木杵捣坚实,像筑长城一般。当初打夯,还喊号子,一会儿快而急,一会儿慢而平,一行压一行,前行压后行,行行平整,行行筑紧。夯土墙民居无毒无污染,还具有冬暖夏凉的特点,可谓原生态,沿袭数千年。小时候,我就住过简朴的泥草房,且竹树环绕的农家院子。

老土墙吸水沾烟,满面尘灰烟火色。特别是厨房,尽管有烟囱,每逢过年时,仍用长竹扫帚扫下许多烟尘。卧室右靠厨房,蚊帐也熏黑了,需要经常换洗,蚊子蜂拥而出,熏蚊自然不错。猪圈在厨房另一边,是偏房,煮饭时,浓烟将猪呛得怒吼。只有左挨卧室的堂屋和毗邻的柴屋、羊舍、牛栏,柴火灶的影响不大,普遍保持黄泥青石与茅草棒木的本色。

厨房后有蓄水池和饮水缸,一股清澈甘洌的汩汩山泉,通过蜿蜒木槽竹枧引来。蓄水池边淘菜、洗衣,附近还有鱼池、荷塘,青苔铺地,竹林掩映,清风徐送,鸟语花香。竹蛉和蝉鸣最响亮,我曾三番五次捕捉,不料滑倒在地,它们也飞走了。土墙上挂的蓑衣斗笠草帽镰刀之类纹丝不动,炊烟缭绕,母亲在灶台边忙着炒菜边喊我往灶膛添猛火。竹吹火筒,早被火苗燃烧更短,脸蛋炙烤,我再不敢使劲吹气。

鸡圈延伸卧室,一道小门,通屋檐下阶阴。从土墙根挖掘的门洞狭窄,不乏深邃,里面石圈可容纳几十只鸡。半夜鸡叫,每次间隔一个半小时,第一遍大约三更叫响,叫第三遍就快天亮了,母亲便起床弄早饭,开鸡圈门。当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即子夜,为三更,凌晨一点到三点为四更,凌晨三点到五点为五更。时无闹钟,凭鸡叫声,掌握时辰。我酣睡时,突然一声鸡叫,恼羞成怒,多次想扼杀鸡。

有时黄鼠狼挪开门石,穿过隧道,夜袭鸡圈。鸡群骚动,惊醒我们,随即关门堵洞,谁知叼着小鸡,跑得无影无踪。父亲曾捉拿,剥下它的皮,钉在土墙上,四肢张开,毛皮悚然,吓不退同伴。晚上,鸡圈门前暗置铁夹,巧设机关,悬挂诱饵,依然难以防范。黄鼠狼狡猾过狐狸,擅长偷鸡,给鸡拜年,的确没安好心。至于它如何成仙,摇身一变黄大仙,恐怕永远是个迷。

家蛇亦令人恐慌,不知藏哪个墙角。它偷吃鸡蛋,也咬伤过鸡。夏季气温高,较潮湿,常有蛇出没。一次,我正在灶膛烧火,一条乌梢蛇竟从屋顶棚掉下,摔落柴禾堆深处。我还看见床底钻出蛇,甚至从床上垫的稻草、楼梯口也溜走过长蛇。不过,家蛇无毒,捕食老鼠。鼠患严重,钻洞爬墙,蛇直捣鼠穴,或跟着老鼠,顺墙上梁,灭鼠效果,不亚于猫。蛇冬眠,也蜕皮,我在老墙根下,发现新蜕蛇皮,花纹尚存,多么熟悉。

土墙挡住炎炎烈日,室内凉悠悠的,饲养过蚕和长毛兔。蚕房设在堂屋,搭架数层,搁上簸箕,幼蚕孵化,密密麻麻蠕动,空气对流,十分清新,桑叶保鲜,蚕从边缘取食,消耗量大,前行后退,井然有序。大蚕蜕皮,不吃叶了,身体发亮,放油菜梗,或麦秸秆,攀枝结茧,大多纯白,破茧飞蛾,空留茧果,便可卖钱。有蚕茧站收购,还可提供蚕种。

长毛兔则喂其它房间,掏地洞,生崽多,一大窝接一大窝分布。床底也有兔窝,天然防暑降温,每日喂投青料,满足清洁饮水,早餐早,午餐少,晚餐饱,夜加草。长毛兔胆小,怕受惊扰,一旦异常响动,瞅见陌生动物,就精神紧张,食欲下降。但难免剪兔毛,还应适当修理,躲避也不行,必须面对。小孩子喜欢摸兔,因为兔毛绒绒的,摸着舒服。

土墙房屋中,猫狗也有窝。猫捕老鼠,夜间活跃,不时狂奔,狗怕热,吐舌头,卧地假寐,遇见生人,追咬不止。平安无事,猫打瞌睡。寒冬腊月,猫怕冷,钻进屋,不愿闲逛。狗在外,多蹓跶,昼夜不眠,恪尽职守。逗猫惹狗,猫爪和狗牙,无不锋利,须倍加警惕。猫与狗相处和谐,颇通人性。

当然,土墙遮风挡雨,人住房屋,活动最为频繁。有多少人间故事,在这里重演赓续。譬如,厨房和卧室,共用一面墙,凿壁一小孔,可透过光线,能互相喊话。即使睡在床上,也听得见锅碗瓢盆响,还闻得到饭菜的味道。后来,老鼠由此进出,母亲堵死壁洞,掩藏私房钱,我毫无觉察。

我所关注的是那些一字排开的咸菜坛子,包括腌制的泡菜,为什么叫自泊水,偶尔像放屁似的,冒气泡咕嘟直响。母亲有做四川泡菜的好手艺,尤以老盐菜、风萝卜、酸海椒、榨菜、豇豆、黄瓜等,下饭好吃。我放学后,饥肠辘辘,也忍不住,揭开陶盖,吃一点儿。

土墙厚实牢固,还架一层木楼。卧室和柴屋的楼上,留下我不少的足迹。下雨天,我独自躲在小阁楼,听嘀嗒嘀嗒的雨声和溪沟的流水声,眺望云遮雾绕的青山与广袤的田野,除了看小人书,还翻阅一些似懂非懂又残缺不全的书,如《毛泽东选集》《鲁迅选集》《赵树理小说选》《万山红遍》。

老土墙是何时筑的,无法考证,至少追溯爷爷奶奶,百多年前。推倒新建泥砖瓦房,在我刚读小学之时,还从墙角挖出蛇,吓得它四处逃窜。二十年后,又随大流,在原址建起灰砂砖楼,父母却不肯搬住楼上。盛夏,楼下也闷热得很,用电扇,是热风,不及泥土房凉爽。

母亲病逝后,她的坛坛罐罐所剩无几,丢弃院坝外。待父亲离世,老家的人纷纷入城定居,砖楼凋敝。现在,面目全非,几乎找不到儿时的印象。唯有残存的老土墙,向我无尽地诉说着,也少有人听得懂了。故乡的旧梦,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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