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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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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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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那棵皂角树

我已经老了,喜欢怀旧,这不是坏事。有的人却说,我喜欢怀旧,已经老了,这不是好事。好与坏之别,以怀旧为准,你也是搞笑。怀旧并非年老的标志,年轻人不也可怀旧吗?怀念美好,有何过错?比如,我就怀念一棵树,家乡那棵皂角树,它带给的人生体验,总是苦涩而甜蜜的。

皂角树,学名皂荚树,在故乡稀少,但古老。现在,几乎看不见,问孩童们,不知为何物。小时候,宅旁也只有一棵,却是近百年老树,满头长角,浑身是刺,很不好惹。我是爬树高手,曾想征服它,可攀登一小段,不仅刺破衣裤,还伤及皮肉,鲜血直流,疼痛难忍,手掌扎进尖刺,也使劲不上。滑落树底,气急败坏,挥舞着割草刀,乱砍粗壮树干,锋利的弯刀口砍缺了,也没砍下一点儿木屑,反弹转来,似猪圈茅坑里的石头,既臭又硬。这是多么可恨的树啊!

它屹立在田埂上,树冠硕大,浓荫覆盖,遮挡一大片稻田;根系发达,四处乱窜,扯尽了土壤肥力。无论种水稻、小麦、红苕、洋芋、包谷、胡豆、芝麻、榨菜等,树荫下收成都不佳,父亲对它恨之入骨。后来,干脆做冬水田,养点鱼,栽点藕,但收入也微薄,产量低,长不大。最讨厌的是,平素带刺的枯枝坠入淤泥,打鱼或挖藕,不时扎伤小心翼翼的手脚。一次,我戽水捞鱼,一脚踩下去,脚后跟扎得生疼,如遇钉子,锐利无比,赶快抬起脚,早已血淋淋,一根大刺扎好深,抽掉一截,还陷半粒,母亲用针挑,才慢慢挑出。

从此,我对皂角树望而生畏,每次路过,也生怕地上有刺伤脚,从不逗留。春夏时节,枝繁叶茂,田坎上的花草葱郁,草莓、野地瓜熟透,还有桑葚,红艳艳的,我也不肯贸然采摘。绿树梢上,百鸟欢唱,眼看着一簇簇黄白色的花枝招展,随即凋谢,结出一串串弯如新月的短小荚果。待到秋冬,落叶缤纷,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皂角,密密匝匝,褐棕色或红褐色。母亲将镰刀绑在长竹竿头,割下所有的皂角晒干储备,洗衣洗头时浸泡捣碎,一股股白泡子直翻冒,像肥皂泡一样亮晶晶,去污效果好,拿到乡场卖,常供不应求。

彼时的农村,罕见洗发精(膏),少有肥(香)皂、洗衣粉,一般用皂角。洗铺笼罩被,更离不开它。通常在堰塘边或溪沟旁,用开水泡胀捣烂的皂角洗涤,对棉衣、麻布等天然材料制作的服饰,还持捣衣棒(石)翻来覆去捶打搓洗,又脏又臭又油时,搅拌草木灰之类,清洗干干净净,不亚于洗衣机。此外,荚果和种子、枝刺、根茎叶等,还可入药,清热解毒,祛痰开窍,活血化瘀,利尿通便,具有消炎、抗溃疡、治癌等药用价值。如中药里的天丁,实际就是皂角刺。

皂角树生长慢,可寿年高,木质坚实细密,经久耐用。老家这棵树,因为影响庄稼,终由父亲采伐,主要用拉锯,把它锯倒在地。别看可恶之极,其实一身是宝,树干做家具,甚至工艺品,还作为砧板,耐酸腐,不开裂,沉甸甸的,十分稳固。那年,销售不少砧板,人们皆说好用,家里还留几个,分送亲朋好友。母亲暗称,她有两件宝贝,一是砧板,二是箱子,全为皂角木制,自家生产。砧板剁猪骨头,丝毫未损坏,箱子置放床头,老鼠啃不动。百宝箱内,藏冰糖等零食,对我诱惑力大,一把铁锁横挂,无可奈何。

在田野上,缺了皂角树,土地肥沃,可黯然失色,大煞风景。特别是众多鸟儿飞来飞去,寻找不到原先的栖息之所。以前,树巅挂蜂窝包,也有鸦雀窝,还有雏鸟滚落,吸引过往行人。乌鸦又名老鸹,嘴大鸣叫不止,羽毛大多黑色,常群居结巢树林间,掠食昆虫谷物浆果。乌鸦嘴叫时,母亲神情紧张,似有不祥之兆,我想去驱赶,她又不允许。遇喜鹊渣渣叫,她又兴高采烈,说有客来,要我洒扫庭院,开门迎客。所以,皂角树便是风向标,通过树上雀鸟叫声,即可判断运气如何。当然,母亲最迷信这事,家人则半信半疑,有时豌豆滚屁眼,的确应验了,我哭笑不得。

不过,随着岁月的增长,我对那棵皂角树,好感越来越强了。因为在人世间,也有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纵有天大本事,仍不受一些当权者待见和使用,还被视作刺儿头,倍遭孤立排挤打压。这类人才美不外现,给人的印象不够好,不听话,不服管。有人哀叹,听话的不能干,能干的不听话,以致人才浪费,无不惋惜。呜呼,究竟是谁之过,人有思想,有主见与个性,就不符合标准,不敢用吗?是领导无能还是人才埋没,不也折射出体制机制问题?难怪清代诗人龚自珍疾呼:“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可惜,现实社会中的刺儿头,绝大多数没用其所长,终归蹉跎一生,发挥不了作用,还不如皂角树。该树讨人嫌,但生前死后,每一部分,各派用场。而刺儿头呢,很多人惧怕,驾驭不住,弃置不用。长此以往,开放包容,创新发展,文明进步,从何谈起?听不见不同声音和意见,还有什么生动活泼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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