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廖春波的头像

廖春波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8/07
分享

故乡的两个岩洞

故乡的岩洞密集,山谷尤多,深浅不一,险象环生,是儿时游玩乐园。有两个岩洞却住人,我们轻易不敢涉足。一是狭窄的野猫洞,埋着一座坟。二是宽敞的蛮子洞,居住一家人。两个岩洞隔河相望,一个在沟这边,位于下游的山麓,被死人占有;一个在沟那边,挨近上游的河床,由活人使用。

野猫坟颇凄凉,怕鬼的孩童们,总想绕道而行。可又是必经关隘,一条蜿蜒的羊肠小路,从它面前通往溪河沟,连接山巅玄天观。周围荒无人烟,只有黑压压的森林,以松柏和梧桐、青杠、麻柳、枫香、樟树居多,还有马桑、黄荆、芦苇、芭茅等各种灌木花草。因地势偏僻,野物常出没,纵使白天,也很恐怖。当地婴孩哭闹,大人不时吓唬:“再不听招呼,丢给野猫坟!”遂静悄悄,睁眼四处看,规规矩矩。

的确,岩坟埋着一位诨名野猫的叫化子,他生前孤苦伶仃,像可怜无助的野猫一样流浪乞讨,后饥寒交迫而亡。所以,这里埋的是饿死鬼,寻找的替死鬼不少。据传,有路人经过时,饥肠辘辘,浑身乏力,头昏眼花,怎么也走不动。特别是挑煤工,长途跋涉于此,体力消耗殆尽。此外,尚有学童,在困难年代里,去二完小读书,每天早出晚归,中午极少吃饭,傍晚放学,途经该坟,饿倒在地,人事不省。

野猫殁于解放前,并非我们村的人。但他死在这地盘上,便有穷人同病相怜,用破篾席裹着尸体,擦黑随意抬埋岩洞,还垒了一堆土,坟头大坟尾小。由于遮风避雨,孤坟历经多年,芳草萋萋,赫然在目。岩壁爬满青藤,纷纷垂帘洞口,自成一间鬼屋,愈加阴森森的。平素,其它地方的青草被割光了,人们也不动此处一草一木。一次放牧,突遇暴雨,牛羊躲挤洞内,我去牵回家,惊跑一条长蛇,连夜做噩梦。

相比之下,斜对岸岩洞人家就好多了。洞前田连阡陌,洞里汩汩流淌着一股山泉,洞口树木葱郁,洞壁烟熏火燎,有人间烟火气。不过,这家人也贫困,水稻、小麦、红苕、洋芋、包谷之类的庄稼遭洪涝冲毁,几乎颗粒无收。这一方土地原属于我们生产队集体耕种,这家人还与全队社员在公共食堂吃过饭,一起交公粮。后来,大伙嫌那儿窎远,隔河渡水,干活不便,赠送毗邻生产队,该队不要,说尽好话。

岩洞人家随地划转另一个公社,大队和生产队都不愿接受累赘,迅即边缘化,经常两不管。结果,这家人慢慢被世人遗忘,这地方遂成为世外桃源。倒是我们生产队的少数人,还习惯去那里割牛草牧羊。有时讨一口水喝,女主人倾情相待,端出板凳,递上热茶。男主人也淳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只管种地。水灾过后,恢复生产,重建家园,无怨无悔。独生子没上学,也觉得命该如此,从未责怪父母。

小时候,岩洞边的槐树挂马蜂窝,我好奇,曾邀请小主人伺机捣蛋。他与我年纪相仿,也喜欢跟我玩耍。他提供一根长竹竿,我俩合力捅向蜂巢,岂料蜂拥而至,反被蜂群蜇伤,脸肿得像大头和尚,火辣辣的,疼痛难忍,从此只好任其发展,越来越大,望而生畏。赶场的人路过,也小心翼翼的。可硕大的蜂窝包,最终被人用火烧,卖给中药铺,获意外之财。谁烧掉的,至今是谜。小主人和我,则分道扬镳。

上世纪八十年代,扶贫的号角吹响,关注岩洞人家,组织搬迁异地。起初,故土难离,何况冬暖夏凉,几代人住这里,根深蒂固。政府补贴,软硬兼施,才不得不动迁,搬入新居,日渐致富。从此,这家人融入改革开放快车道,随大流进城务工经商购楼房,竟成五桥移民开发区市民了。我散步时,曾与年逾八旬的女主人在街头重逢。当时,互不认识,各报家门,她宣称我们同一个生产队,兴高采烈,我还不信。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如今,重返故洞,岩居的女主人颐养天年,依然健在,早已摇身一变城市人了。而岩洞杂草丛生,只剩下断垣残壁,锅碗瓢盆的碎片。山泉水清澈见底,不乏螃蟹和游鱼,成群结队,自由自在。谁知道这个角落住过人呢?我又探访野猫坟,去岩洞的路封锁,荆棘遍布,几经周折,好不容易靠拢,坟冢仍旧高耸。狗尾巴草疯长,野兔逃窜其间。七十多年一晃过去了,他是否安息九泉之下?

我坐在故乡的小河畔沉思,对生与死有了真切的感悟。不管置身哪里,人活的是躯壳,终究随遇而安,死在朝朝夕夕,一抔土掩埋了。生命的尊严和意义,欲与一般动物试比高,需要看时运与造化。或许,思想永存,人生在低谷时期,也恍若听风的蝉,噤声不语,还不如栖身岩洞,偏安一隅。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