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钓鱼,缺乏耐心,怕虚度光阴,终无所获。友人以钓鱼为乐,曾邀请我陪伴,我俩垂钓堰塘角,不敢大声说话,各自蹲守树荫下。一旦浮漂移动,我就抓钓鱼竿,结果鱼惊跑了。他是鱼儿上钩后,放长线逗弄累鱼,才拖至岸边舀起。不过,我对捕鱼并不陌生,遇捞鱼摸虾,常围观助兴,还勾起一段段记忆。
小时候,故乡的塘库养鱼,每个生产队都有,一般不允许垂钓。派有专人守护,投放青饲料,游鱼成群结队,年产量可观。寒冬腊月,开始准备年货,集体捕鱼清淤,颇为热闹。渔网沉重,两拨人各执一端,奋力向堰塘撒去,覆盖面广。拉扯上岸,鱼、螃蟹、蚌壳、黄鳝、泥鳅、虾等捞取不少,活蹦乱跳。我和童伴迎着风雪,打着赤脚,流清鼻涕,大呼小叫,跑前跑后,将分配的鱼提回家。有的挣扎,滑落泥地,有的紧盯人,可怜兮兮的,有的咽气,死不瞑目。
然而,我最高兴的还是亲手捕捉野生鱼,它们分布稻田、溪涧、河沟等处,时隐时现,层出不穷,味道鲜美。彼时生态环境好,稻花鱼遍及水田,特别是鲫鱼,穿梭稻丛中,稻谷黄熟后,它也金灿灿,还跳着吃穗。人们割谷时,鱼逃窜不止,大家合围,便被擒拿,或陷淤泥,自取灭亡。冬水田剩余活鱼,顽童无惧冷,下田筑水凼,戽干水即可捕获。持箢篼或撮箕,一排排从这头推往那头,少有漏掉之鱼。
溪沟水潭也生长许多鱼,不仅有土鲫鱼,还有白条、石斑鱼、马口鱼、虾虎鱼,畅游水域上层,还竞相聚集流水口撒欢。我经过小溪时观赏,常挽起裤脚和衣袖,倒扣竹背篓捕捉鱼。它们十分警觉,狡诈敏捷,通体圆滑,很不容易活捉。洪水猛袭,头昏反应慢,动作变迟缓,手到擒来。雨过天晴,还捡拾鱼,有些鱼半大不小,奄奄一息,源自深潭或塘库。溪边有花草树木,落英缤纷,也难维系其生命。
小河的鱼尤盛,不乏各种大鱼,如草鱼、鲤鱼、鲢鱼、鲶鱼、团鱼,形形色色,琳琅满目。当然,鲫鱼、石斑鱼、黄辣丁、虾居多。山谷幽深,峰峦叠翠,仙鹤栖息河岸的黑松林里,水老鸦不时飞临河滩啄鱼。大人撒网、扳罾或用鱼叉、曲里拐弯的花篮和竹笼捕鱼,总有所获。孩子们游泳,常追逐鱼群,鱼跃低空,疲惫不堪。水性好的,还潜深潭,将鱼围堵洞口石缝,无处躲藏,屡遭抓获。浅滩密布,也可筑堤,戽水捞鱼。
慢慢地,河鱼变得聪明,与人斗智斗勇,不好捕。有人炸鱼,手段残忍,在玻璃瓶内填塞火药和雷管,点燃导火索丢河滩轰然巨响,便有白花花的鱼类飞出水面,遍体鳞伤,河水殷红。民众谴责,少有人听,一时之间,炸鱼成风。野生鱼越来越少,更有甚者,暗放毒药,从上游毒死中下游的鱼,连螃蟹也难幸免,鱼虾所剩无几了。土地承包到户,化肥农药普及,森林惨遭盗伐,河两岸的鸟儿,渐渐销声匿迹。
我领会了人性的丑恶,没想到人世间的原罪,潜移默长自私自利中。待我明白这些,我也长大成人,那美好的印象,只存在于儿时。彼时的人,淳朴善良,纵使拿网捕鱼,也不伤害弱幼,放归大自然,称之为放生。春季鱼繁衍生息,也有禁渔的风俗,包括钓鱼者,收藏起渔具。曾几何时,孩童为救困浅池的小鱼,还合力疏浚渠堰或河道,让鱼复活。有鱼儿游往深水区时,在我们面前恋恋不舍。
老家屋后设置养生池,是一个长方形的石缸,附着青苔,外接水槽,长年累月流水不断,家人们还给鱼投食。有时落暴风雨,有鱼顺水溢出,窜入水田荷塘,也有鱼沿槽流进,随山泉滚下水池。我触碰诸般意外之财,辗转难眠,夜雨池涨,不知牵动我多少神思。晨起时,先看池,有没有新变化。在外打捞的鱼,也多寄养池内,逃跑无数,毫不计较。
一次,放学时,我在溪沟发现一条莲巴郎,无鳞,口大张,嘴唇周围尚有数根长胡须。它仿佛静候我多时,隐蔽浅潭边的草丛。水清澈,编藤蔓,撒下网,我没费多大劲就捉住,送进厨房,母亲嫌小,投养生池。它白天懒得动,潜伏水底,晚间非常活跃,四处觅食。岂料,雨季来临,翻出水缸,从屋檐下的排水沟,游向院坝侧的池塘,又翻塘而去,无影无踪了。梦见它时,硕大无比,剖鱼得珠,喜出望外。
我捕获的鱼,通常交公,加工成美食,阖家分享。但也与小伙伴一道,在野外烧烤后偷吃。秋冬时节,鱼多肥实,烤鱼香嫩,热气腾腾,大饱口福。同学们放寒假,饥饿难耐,结伴沿河捕鱼。尽管冻得瑟瑟发抖,一瞥见鱼,仍奋不顾身脱衣服,跳进河滩。当时水质好,互相睁着眼,纷纷钻水底,鱼惊慌失措,又不幸被捕。在河岸上,有拾柴的,砌石生火,炊烟缭绕。唉,多么难忘的童年时光,可惜再也不能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