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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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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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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故事


童年的记忆刻骨铭心,山村的风土人情入梦,诸多地名,耳熟能详。至于河沟脚与梁子上,更成为人们的口头语,影响儿时生活各方面。比如,下河沟脚牧羊,到梁子上乘凉。当然,这里的梁子,主要指山梁,玄天观一带。她是外嫁女,回娘家时,路过河沟脚,留恋不舍。悬崖峭壁,溪涧幽谷,苍松翠柏,多么熟悉,多么新鲜,多么蓊郁。浓浓的乡土情,似汩汩的泉水,流淌她心底,充盈而甘甜。

沟那边是小旗山,与大旗山交会处,有一个小垭口,贯穿回家的路。通常,外嫁女翻过小垭口,在黄葛树下放声喊。娘家人听见后,兴高采烈,立刻背着背篓,前去接应。有时还携带小孩,直呼舅爷或姨孃。外嫁女望着山,看着水,问着家里所有事,娘家人瞧着她,笑着脸,答着关心的话题。下坡完毕,抵河沟脚,气喘吁吁,歇一会儿。螃蟹出没,鱼虾成群,好想捕捉,卷起裤腿,又忌冷水,只在河边走,盘坐青草地,或在柔软沙滩上,留下一串串足迹。

送嫁的场景历历在目,彩旗飘飘,敲锣打鼓,唢呐声声,忍不住洒下一路热泪。乡邻护送河岸,千叮咛万嘱咐,父母暗抹泪花,久久不愿离去。附近有闺妹坟,芳草萋萋,埋着孤魂野鬼。据说是一位自由恋爱的少女,受封建传统礼教的百般阻扰,为本村男子殉情后抛葬于此。她是幸运的,回望故土,小心翼翼,踩着跳蹬石,渡过河沟,迈向异乡。无论何处,像菜籽命,撒在陌生土地上,开出艳丽的花朵,然后凋谢,结束一生。河沟脚,不知见证了多少女人,泪滴奔腾不息的河流。

生命是一个过程,她回门时,喜极而泣,村里的孩童笑她:“新姑娘,你莫哭,妈屋煮的坨坨肉……”可她不想吃肉,她只盼回娘家,依偎父母怀里,永远也长不大。不过,农村穷,缺肉吃。灰不溜秋的女婿儿,还给岳父母送粮票。而全国通用粮票,在物资匮乏时代,又是何等珍贵啊。她也用全省通用布票,为父母扯了的确良布。这种新布耐穿,正在悄然流行,她好不容易扯几尺,也算女儿一片孝心。谁知父母仍爱穿纯棉,土不拉叽的蓝布衣服,老两口穿了大半辈子。

边走边想,过了河沟,休整好了,开始爬坡。山道弯弯,两旁有田有地,还有人家。庄稼遍布,稻谷金黄,瓜果飘香,特别是柚子,虽青黄不接,但密密麻麻。小时候,割谷桩,口渴了,她采摘熟柚,酸甜的滋味,至今还记得。此刻,孩子见状,亦伸嫩手,却够不着,反倒引起犬吠,吓得哇哇哭叫。主人家撵狗,顺手从菜园,摘两颗番茄,红红的,熟透了,递给她。她赶紧道谢,主人认识她,还请入寒舍,喝一杯热茶。她婉拒,挥挥手,告辞了。

娘家在半山腰,并不遥远,可路实在难走,崎岖不平。夕阳西斜,土门嘴与火地塆都晒不到了,她牵着幼儿背负沉重的行李,才回老屋。全家人笑迎,炊烟升起,一碗阴米茶,端至面前。母亲站在一旁,拿糖逗弄外孙。妯娌杀鸡宰鸭,忙着准备晚饭。父亲从田野归来,笑逐颜开,仿佛丰收在望了。宵夜时,阖家欢,一盏煤油灯置放厨房,一张张笑脸被光照亮。饭后仍围桌而坐,有摆不完的家常,天南海北,意犹未尽。飞蛾扑灯,蛙鸣如潮,萤火虫闪现,庭院的桂花,也盛开了,沁人心脾。

嫁梁子上的大姐闻讯,也带着外甥赶回娘家。姐妹、老表们团聚,知心话儿一大箩筐。外公、外婆插不上嘴,只好抵足而眠时卧谈,星空璀璨,月光如水,不知东方之既白。然而,回娘家并非玩,而是抢收夏粮。水稻、包谷、豆类等,无不急需颗粒归仓,还要冒着烈日,或顶着偏东雨。稻谷开镰,尤为热闹。叔伯邻居,七手八脚,不分彼此,互相帮忙。白天割谷扎捆,扛千担挑回家,在院坝晾晒干,晚上驱牛碾场,执木锨扬糠草,还用风车除杂,经常熬夜,通宵达旦,乐开了怀。

抢收结束,天气凉爽了,树叶黄落。她返程在即,房前屋后,又故地重游。拾柴,打扫牛圈,喂猪,干家务活。她力求减轻家庭负担,父母也舍不得她走了。临别时,母亲煮了咸鸭蛋,还让她捎带新米、苕粉、腊肉、柑橘、榨菜之类农副产品,恨不得倾囊相助。母女流泪,送了一程又一程,父亲也阴沉着脸,一声不吭。黑狗追随着她,从小垭口下山,赴观音堂码头。直到客轮远去,还沿着长江边,像箭一样向前狂奔。她在船尾看见,泪眼迷蒙,狗被甩在后面,变成黑点,隐没峡谷深处。

这是她第几次回娘家,记不清了。她外嫁后,虽不能保证每年回家,但父母病危和逝世,她没少探视与奔丧。待最后的老人病逝,人生只剩归途,娘家也不复存在了。又隔五年,她死于非命,不足六旬。她埋在远方,望不见故乡,或魂归故里,寻找着旧痕。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可人事变更了,故居凋敝,亲人消失,儿童不识。她和这里的往事,不断尘封,被人遗忘,湮灭沧桑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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