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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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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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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代湾

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位于武汉市蔡甸区侏儒山街道的代湾村,就因为三姐安埋这里备受娘家人的关注。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四川困难时期,她远嫁于此,生活逾三十载,往返长江上中游,不知有多少回,而我作为小弟,仅来过三次。如今,阴阳两隔,十五年了,好久不见,我来看望,面对坟茔,往事历历在目,不禁泪如泉涌。

2002年元旦,三外甥结婚。我应邀参加婚礼,从三峡库区万州,首次踏上探亲路。大姐哥、二姐哥、大哥、二哥同行,轮流挑着一担刚出产的古红袍橘子,乘船抵达宜昌,又坐公共汽车,转荆州、潜江、仙桃等地,历经两天一夜的舟车劳顿,才走进三姐家。三姐看见娘家人,喜出望外,盛情款待,将红橘分送贵客,还说是家乡特产,众皆品尝,赞不绝口。公婆健在,不时拉着娘家人的手,称赞三姐,说她在戴家起早贪黑,太受苦了。由此猜测,婆媳关系,相当不错。

尽管天寒地冻,婚礼成功举办,前来恭贺的宾朋络绎不绝,流水席从早到晚摆满院坝。当地风俗,以舅爷为大,我们坐上席,留宿多日,还游览了附近的新四军第五师侏儒山战役遗址和老街新貌、采石场、石灰窑,对这一片红色土地与鱼米之乡特别是蒸肉、蒸鱼、蒸小菜等美食印象深刻。临别,三姐眼含热泪,阖家挽留不止,回赠不少肥美的鲜鱼,大家又千里迢迢搬运,亲友共享,欢度新年。

2005年4月,父亲病逝,三姐奔丧。这是继1998年11月母亲辞世后,她最后一次回娘家,独自行走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在河沟脚,我去接她,相对无语,心情沉重。办完丧事,她便返程,牵挂着一家老少,甚至喂养的牲畜。因手头紧,人上托人,我为她找免费搭乘客轮,亲自送她到船员休息室。上船时,姐弟坐出租车,在南门口码头,品尝家乡美食,如杂酱面、羊肉格格。分手时,她倚靠船弦,目送我下船。我行至街道入口,回头与她挥挥手,她的身影渐小了。

父母走后,限于路途遥远,工作繁忙,我暂未去湖北。但与三姐,经常电话联系,交流情况,亲情愈加浓厚。她和三姐哥,养育了三子。长子、次子事业有成,可幼子出生留下残疾。三姐关爱弱者,在经济上扶持,操持终身大事,物色乖巧儿媳,新建宽敞婚房,举办隆重婚礼。长子、次子结婚,娘家人不曾参加,幼子结婚,却选派代表远赴,三姐怎能不高兴。无论长幼,健康与否,都是她的亲子,我们的亲外甥。

2009年元旦前夕,三姐不幸遇车祸罹难,年仅五十七岁,肇事者逃逸至今。我闻讯后,震惊不已,泪洒千山万水,立刻从万州坐慢车到达州,再转乘去武昌的特快火车,又花两天一夜,第二次奔赴代湾,却是参加三姐的葬礼。二姐家大外甥随行,二哥也从宁波赶拢。我们三位娘家人,望着三姐的遗体,悲从中来,泣不成声。火化后,守灵堂,致悼词,细雨霏霏,吊唁者多,纷至沓来。黄昏送葬,绕村行,埋山坡,入土为安。

在离家不远的县级公路上,我们实地踏勘了出事地点。行道树张贴交警的征集线索公告,依稀可见她骑自行车被挂倒痕迹。路两旁一望无际的田野,土壤肥沃,耕种小麦水稻棉花蔬菜,无不丰收。三姐勤劳而俭朴,常将节余粮票布票夹寄家信中,对父母感恩不尽。有时还随信寄张近照,聊解家里人思念之愁。小时候,蜀鄂之间,一封信,走大半月。收到信,全家人都高兴,像过节,反来复去阅读,才回信。

三姐结婚不久,父亲曾探望她。在代湾村,三姐迅即入乡随俗,与本地人水乳交融,口碑很好。多年以后,大哥、二哥、二嫂和大姐家大外甥、幺外甥外出务工,也投靠她,采石材、烧石灰、开商店,无所不及,有的还准备落户汉南农场。不仅如此,老家众乡邻找她帮忙,也千方百计铺路搭桥,乐于助人。她离世后,一些移居老乡怀念,如隔壁李鼎英之妹,继续扎根第二故乡,像她一样,在异地建设新农村。

2024年国庆,三姐家大外甥孙女结婚,我第三次故地重游。这次乘坐高铁,从万州到汉口,只用了四小时。虽然父母、二姐哥、三姐哥、大姐家大外甥离世了,但生者如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及其大女儿携子、二女儿、幺女儿与二姐家大外甥参加了。盛大的婚礼尚未结束,我们一行十人,便在三姐子孙带领下,从蔡甸新城区,风尘仆仆赶往代湾村,祭祀各位亲人。

清晨七时出发,车停侏儒山街道,在挖古牛肉馆,每人一碗牛肉面,急匆匆过完早,顺道去农贸市场,看人间烟火气。只见老年人多,货物充足,鸡鸭鱼肉、菱角莲藕、螃蟹黄鳝、小吃之类,琳琅满目,人群拥挤不堪,叫卖、讨价还价、寒暄、惊叹、欢声笑语不断。这是三姐生前赶集的地方,置身其中,我恍若望见她熟悉的背影,斯人犹在。市场繁荣,生生不息,无论来去多少人,它总是历久不衰。

在乡场边,我们购得香烛、冥币、烟花、鞭炮等一应物品,直接驱车来到三姐、三姐哥居住过的砖楼老屋。人去房空,只有三姐的遗像悬挂中堂,模糊不清,案桌竖立招财进宝的神龛、《戴氏宗谱》。遗像和蔼可亲,凝视着娘家人。我自言自语道,“三姐,我们来看你了!”眼泪夺眶而出。全场肃静,鸦雀无声。我转身看卧室,蛛网密集,又去厨房后院,杂草丛生,水井也枯竭了,禽圈废弃,一派萧条景象。

随即出门,众皆缓步,前往墓地。拜台高筑,立碑刻字,简洁明了。大家默哀,行跪拜礼,焚香化纸,燃放火炮,有条不紊。我伫立三姐、三姐哥的合葬墓前,一想到她俩活着也不过七十多岁,又不由泪眼朦胧。大哥与三姐哥同龄,腿脚不便,杵着拐杖站在身旁,颤颤巍巍。墓园栽植翠柏,郁郁葱葱,祖坟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包括公爹、公婆、叔公等,排列三姐、三姐哥墓上方。

山麓是故园,登高一望,军山矿区,已挖成湖泊,正在综合治理,恢复生态环境。我们下山,途遇故旧,打招呼,拉家常,倍感亲切,如浴春风。他们讲述三姐的故事,纷纷夸大外甥有出息,成为全村首富,不忘造福桑梓。车行乡间小道,突遭乱石阻挡,路人主动疏通,不取分文报酬,连声谢谢也勿需,随做好事不留名。人们对三姐、大外甥、娘家人的好感,让我们穿行村庄时实实在在体会到了。

三姐家幺外甥留守在老家,靠低保、地租、开店维生。我们走访时,他拿出相集。我仔细翻阅,意外发现一部分失传者,比如我十三岁时,人生第一张照片;结婚生女儿,小家庭合影;父母早期留影,在老宅双人照。这些黑白旧照泛黄,承载珍贵历史记忆,不可多得。我用手机翻拍,侄女还扫描,将稀缺罕见的,转发家族群,顿时引发热议。没料到三姐与后人,通过塑封,把娘家寄给的绝版,保存完好。

代湾人,重教化,家家户户供神龛,幺外甥也不例外。客厅墙壁挂着三姐哥的遗像,下面搁置一套四卷《戴氏宗谱》。我察看过家谱,三姐记载其中,详见条目义桦:“政公长子字汉乔生民国戊子十月初六戌时娶廖氏春瑶生五三癸巳八月初三亥时子三斌文学”。戴氏先祖,自江西吉安而来楚,分支汉阳,代湾村渐成集居地。“代”是“戴”的简化字,两姓混为一谈,似乎牵强附会。然而,不管怎么演变,修谱是公正的,事实不容篡改。

临近中午,阳光灿烂,我们离开代湾村,平原无垠,稻田金黄。星罗棋布的院落,柿子也黄了,像灯笼挂满枝头。金秋十月,橙黄橘绿,走在美丽乡村路上,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目睹红色侏儒山的刀光剑影,也透视地下埋着的无数亡灵,既有英烈,更有百姓。山河无言,岁月有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三姐安息,交通方便,只要有机会,我还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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