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无花果

今年，已过处暑的上海依然闷热。天色已近黄昏，我停止了在电脑前敲打键盘，起身走向阳台乘凉。阵阵微风吹来，只见窗台花盆中绿色的无花果叶左右摇摆，就像一把蒲扇在给无花果扇风。顿时，我也感到凉爽很多。定神一看，无花果的果实开始变成深紫色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无花果已经成熟。形状有点像蒜瓣一样的无花果开始裂开，里面呈现绯红的颜色，浓郁的果香随着微风扑鼻而来，让我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光，与无花果结缘的一幅幅画面呈现在记忆中。

我的童年是在江南的乡村度过的。那时，我们的食物贫乏而单调，日复一日的三餐一模一样地重复着。早上吃稀饭咸菜，中午是红薯或南瓜，晚上则是米糠青菜。什么时候才能饱餐一顿啊！那时，我长得很瘦小。有一次，我在即将升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暑假得了重感冒。原以为很快会好，可临近开学还咳嗽不断。每到夜晚，是我最难熬的时刻。连续咳嗽时，我连喘气都感到困难。夜深人静，只有树枝上的知了还在鸣叫，那单调的蝉鸣声让我烦躁和不安，似乎感到自己的生命已走向深渊，充满了绝望。父亲见我一个月未见好转，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连忙在第二天下午，带我到村卫生所去看赤脚医生。给我看病的赤脚医生是一位中年女性，高高的个子，有一双和善的眼睛。她温柔地给我把脉，并打量着我。

“你的娃，有点可爱，就是太瘦了，营养不良啊！现在无花果已上市，你可以买点新鲜的无花果给你娃儿吃，既可补身体又可治疗咳嗽，再煮三颗白果和一粒杏仁效果更佳。”女赤脚医生怜悯地拉着我的小手，着急地对我爸爸说道。

“每天要吃多少颗无花果呢？”我父亲急切地问道。

“每天十三颗无花果，坚持吃十天。”女赤脚医生回答道。

“我家娃儿多，我们买不起，咋办呢？”

女赤脚医生皱了一下眉头，沉思片刻后，又看一下我。“看你这孩子斯斯文文的，将来也许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文化人。不及时治疗，会毁了他的前程的，那就太可惜了。这样吧，你们跟我到我家去摘无花果吧！”

对女赤脚医生评价我的话，我感到似懂非懂，但我的脸却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脸孔发热，一直烫到耳根。一个乡村小小少年，我很难想象以后的自己会有所造化。

跟着赤脚医生走出破旧的村卫生所，外面地上湿漉漉的，原来刚下过一阵雨。看到雨过天晴后的天气特别晴朗，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阳光照射在女赤脚医生背着的皮药箱上，那红色的十字一闪一闪的，特别耀眼夺目。父亲和我紧跟女赤脚医生，快步地走着。

两旁田野里种满了绿茵茵的水稻禾苗，随着一阵风儿吹来，便如波澜起伏，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浪，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给人以无限的美好遐想。

我们走了五六条田埂后，又穿过了三片桑树林，终于来到了女赤脚医生家门前。那是一个座很旧但又很大的砖瓦房。

“汪——汪——汪”，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只大黄狗，伸长着脖子向我叫着。女赤脚医生向大黄狗说了一声“金毛，客人到了！”大黄狗便不断地摇着尾巴，乖顺地跑到主人身旁，没有了叫声。

“你们看，前面最大的一棵树就是无花果树。”女赤脚医生用手指向屋前方的一棵大树。

我顺着女赤脚医生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一棵伸向天空八、九米高的无花果树，无数根树枝就像千手观音的手臂一样向四周伸展，树叶绿而大，像一把把小扇子随风摆动。形状像大蒜头的紫色大果子挂满在树枝上，让人垂涎欲滴。从未尝过无花果的我，想象着它的味道一定像神话故事中的仙果那样甜蜜。

我还沉浸在对无花果树的美好想象中，女赤脚医生已从屋里搬来一架采摘水果的竹梯子，手臂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子。不到一会儿功夫，女赤脚医生拿着一篮子无花果出现在我眼前，并递给我一个无花果。我像在梦中一般，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我轻轻掰开无花果，里面呈现绯红的仔，用嘴一咬，吃起来又甜又柔滑，咽下去时像清泉一样滋润着我干燥的身体和心灵。一口吃完后，眼睛感到一亮，体力似乎也充沛了许多。

女赤脚医生把我父亲拉到一旁，嘀咕了一会儿后，把一篮子无花果和一包白果、一包杏仁给了我父亲。从他们对话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我父亲没钱买这么多无花果，但赤脚医生急于治疗我的咳嗽病，愿意送给我。看到低头脸红的父亲拿着一篮子无花果，女赤脚医生笑得很灿烂，并不时地往我这边看。那一刻，我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笑容，像无花果透出一股馨香。

回家后，我按照女赤脚医生的嘱咐，每天坚持吃十三个无花果，三颗炒熟的白果和一颗炒熟的苦杏仁。令我感到神奇的是，三天后的夜晚，那讨厌的咳嗽声基本消失了。随后我的体力增加了，胃口也好起来。不到一周，我的身体似乎恢复到生病前的状态。父亲对我说，女赤脚医生的爸爸也是土郎中，很懂中医。那棵高大的无花果，就是她的爸爸在三十年前种的。听完父亲的话，我开始对无花果和周围植物的果子充满了好奇心，女赤脚医生灿烂的笑容不时浮现在我眼前。于是，我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学习，考上中专或大学，争取做一个像女赤脚医生那样能帮困解忧的人。

二十年后，我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全日制攻读硕士学位的研究生，但我仍然没有放弃对医学的热爱。我买了《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中医概论》等中医书籍，并在空余时间里研读。那时，我要查阅无花果的功效时，就翻开了《本草纲目》的果部篇目，对无花果功效的解释一目了然：无花果，味甘、性平、无毒，主治开胃，止泄痢，治五痔、咽喉痛。我从理论上慢慢地理解了无花果治疗咳嗽的理论依据。与湿润的江南气候相比，我读研究生的师范大学地处武汉，气候干燥。每当秋老虎发威，我都会在水果店买一些无花果，用来润喉，并防治因气候干燥引起的皮肤病。无花果因此也成为我最爱的水果之一。

“叽叽喳喳”，窗外的鸟叫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想到当下正是无花果上市的季节，我便下楼去水果店逛逛，采购一点无花果。

我在前往小区大门出口的健身跑道上行走时，遇到了楼下邻居王奶奶和她八岁的外孙小军。小军的咳嗽声和说话的嘶哑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心想：一个月前我就看到小军感冒了，难道还没有好？于是，我便问道：“王奶奶，你外孙又感冒了吗？”王奶奶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答说：“小军没有再次感冒，是上一次的还没有好啊！到医院看了西医很多次了，咳嗽就是没有断根。”看到小军咳嗽痛苦的样子，我忙建议说：“王奶奶，你可以买点无花果给小军吃，因为无花果治疗咳嗽效果不错。”听我这么说，王奶奶疑惑地反问道：“吃西药都不行，难道水果比西药还要灵吗？”我听到这样的回答，心想：王奶奶还未了解到无花果的药效，我多买点无花果，送她的外孙吃一点试试看。于是，我买了三斤无花果和一些白果、杏仁。回家后，我把白果、杏仁炒熟。夜晚，我便来到楼下王奶奶家，送了两斤无花果给小军品尝，还让他每天吃两颗熟白果和一颗熟的苦杏仁。王奶奶看我诚心的样子，欣然接受。三天后，王奶奶跟我打电话说：“我外孙夜间咳嗽好多了，声音也开始洪亮起来了，看来，这些果子还真管用，我自己也准备买一些放在家里。”听到王奶奶一改悲观的语气，用兴奋的语调与我通话时，我看到了中医的力量，相信小军很快就会康复的。

当晚，我在电脑百度百科的词条中查阅无花果的信息时，发现无花果除了主治咽喉肿痛、燥咳声嘶、便秘和消化不良外，还有提升人体免疫力、抗氧化和抗肿瘤的作用。想到王奶奶的话，我发现周围还有很多民众对身边的各类食物功效还不十分熟悉。有些食物不但可以饮食，还可以作为药物来防治各类疾病。如果让更多的人能了解中医知识，了解万事万物与自身成长的关系，那么，我们的生活可以少走弯路，会变得更加美好。这使我感到中国的中医文化的确博大精深。我再次凝视《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等中医书籍，它们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智慧之光，照亮着在夜晚前行的人。

夜色中，阳台上的无花果飘来阵阵果香，那香味清幽雅致，仿佛多年前女赤脚医生送给我品尝的那枚甘果，正是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清风拂面，上海的暑热在似有若无的香气中渐渐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