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码头等一场洪水
溠水河断流之前离开
现在我回来,月光像淘气的光屁股少年
一路跟着我,越过西码头的短墙
在柳梢上荡着秋千
然后,跌入一片空荡荡的沙坑
月光少年,小丑一样爬出深坑
又滑入另一个更大的深坑
没有水声的河床
让月光的悲剧看起来更像是喜剧
就像码头在河的东岸却叫西码头
西岸没有码头
只有缓缓延伸的土坡和墓地
月光不会在夜晚绝望,河床却永远失去血色
我问过观自在菩萨,柳叶净水瓶的智慧
开悟我。只有水能从深渊里浮起
能让月光返照码头上的青石苔痕
问题是那河流,是另一个漂泊少年
很多年前远行,在大桥根处转了个弯
没再回头。但菩萨是对的,水从水处来
我只有耐心等一场打着漩涡的洪水
远道而来,等水汽和月光升腾弥漫
等光屁股的少年和整个世界
沉入河底又浮出水面
等西码头的我们
可以自我原谅丑陋的身体和犯下的罪过
用刀子写下温情的诗句
很久以前,诗人用刀子写诗
甲骨上 竹简上 青铜上 碑亭上
山石上 摩崖上
刻一笔是一笔,写一句留一句
风吹雨打日晒,字迹渗着青苔
斑驳的日子越久远
人间的味道越浓郁
相比古人,我的诗歌了无趣味
所以我决定抛弃笔墨乃至键盘
把刀子磨得闪出寒光
不是模仿古人写诗,而是刀口向内
划过雪白的纸,和不会喊疼的桌子
耐心等待深刻伤痕一道道泛出血泪
观照灵魂的角落渐渐透明
那些隐晦的 直白的 炫酷的 清冷的
现实的 魔幻的 丰腴的意象
那些刀子刻出的字词诗句
一个个瘦骨嶙峋
它们不比刀子锋利
却比刀子更冰冷
足以让一个冷血的人
不寒而栗
和李白一起等飞雪
李白说燕山那里的雪花大如席
我就来了。李白不老实
南方的家早已飞雪狂舞
这里立春了还不见雪花踪迹
我知道又上了李白的当
上一回,他说飞流直下一公里
他说自有白发三千丈
我不怨李白,李白总是变着法哄我高兴
冬天没有飘雪,怎能算是圆满呢?
所以,我去求弥陀菩萨
我说雪花不一定大如席
比李白对月的空酒杯稍大一点就行
菩萨是很好说话的
焚一炷香就默允南来北往的人
就去满足一个个千奇百怪的痴心妄想
而我的心愿,时间就可以实现
穿红袍子的僧侣低声谈笑着走来
鸡冠帽的尖顶上飞旋着一只只白蛾
他们走进菩萨的背影时
白蛾还在懒洋洋地飘浮
其中一只忽然停在我的脸上
冰凉凉的,像米粒,又像是眼泪
我听见李白在外面喊:下雪了
此刻,我心里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我比春天更盼望春回大地
我不奢望从天气预报里得到准信
这家伙兵法娴熟深藏不露
对冬雪或春雨的消息总是虚虚实实
但我确实怀念并想看到那只燕子
所以每天揣摩它的心思和表情
菩萨都能看出
我比春天还盼望春回大地
我怀念的燕子不是你想象那样的
不是昭阳宫中传奇美女赵氏飞燕
不是雷台汉墓稀世珍宝马踏飞燕
不是飞入寻常人家的王谢堂前燕
我想看到的燕子只有两根长辫子
辫子从画轴上软软垂下来
随风在山石花鸟前轻轻摇摆
一根系着闭目的心情
一根悬着睁眼的慈悲
是的是的,是你告诉我辫子的名字叫惊燕
是你说惊燕让画里画外的燕子生动起来
是你说那时家住茅屋的人心境那么平和
是你说燕子有天飞走于是画轴上也没有辫子
是你还说,即使春天来了
谁家的楼宇又能飞进燕子呢?
这话让人忧伤,我想起有二十年没再见燕子
我不知道燕子会长成什么模样
但她如果出现,我肯定一眼认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