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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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蓝花瓷碗
老兵是一粒被风掠走的种子
一粒远离土地又被土地怀念的种子
饱满结实 悠远绵长
浓缩着农业的含蓄和沧桑
老兵坐在田埂上
土地近在咫尺
深入土地却并非易事
老兵当然富有智慧更富有耐心
但是老兵老了
老得不能再从麦田横穿而过
老得不能承受阳光最温柔的抚摸
老得只能偷听那些金黄的麦穗
在阳光里窃窃私语
就像新婚夫妇窗下的听房少年
夕阳西下的时候
老兵看见一位提着瓦罐的姑娘
一位在田垄上款款而行的姑娘
一位蓝格子衣裙在风中招展的姑娘
老兵没有让她擦肩而过
老兵向她讨一碗甜水
顺便打听关于另一个村姑的往事
姑娘腼腆地微笑并且摇头
然后轻舟一样从麦海里翩然而去
可是，姑娘把蓝花瓷碗落下了
就像当年那个满脸羞涩的粗心姑娘
老兵捧着蓝花瓷碗
一边回味粗心姑娘遥远的微笑
一边品尝那碗甜甜的井水
老兵在麦田边守望了好久
而村姑再没有出现
二、铜质烟锅
黑暗如同一口巨大的钟鼎
从天而降 我的祖父说
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么幽深的夜晚
没有夜虫的歌唱
没有动物的痕迹
甚至没有流动的空气
在这样的黑夜里行走
哪怕最微弱的光亮
也会唤起心中的渴望
从黑夜里走来的祖父抄起水烟
动作像当年操起短枪一样
轻盈而又熟稔
那是一种能发出水车一样声音
的铜制烟具
祖父说往事并不遥远
城市痛苦燃烧的时候
人与动物的骨架咯咯作响
光荣和梦想在无声的破碎
那时啊那时 我的祖父说
如果能从钢筋和水泥的缝隙
侥幸逃脱
乡村一定是理想的天堂
但乡村也在遗弃人类
在黄昏的沙漠上
难民的影子起起落落
就像风中的片片枯叶
无声地远离古老的森林
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么幽深的黑夜
天和地瞬间无影无踪
捏紧的拳头松开之后
幽蓝的火焰会在掌心
轻轻跳动
这让祖父感到恐惧
越是恐惧越是唤起生的渴望
既然黑暗无所不在
既然天地无处流浪
就把残损的手掌伸向夜空
让幽蓝的火焰连成一片
去指引一条回家的路
如今 祖父的故事到处流传
而祖父像一个地道老农
盘腿坐在村口的石磨上
每天让铜质烟锅
发出水车一样的声响
祖父已经九十八岁了
父老乡亲们告诉我
好人都能轻松活过一百岁
三、怀念乡村
在城市边沿行走的时候
我总会想起故乡的山村
想起那些闲置的农具
温顺的房草
还有夜幕降临后
隐隐闪烁的如豆的灯火
我也会想起我的先辈们
比起轰轰烈烈的先辈来
我的生活平淡无奇
节日的时候
我会充分享受城市的阳光
去陪伴妻子逛遍所有的商场
去听女儿在过山车上夸张地惊叫
当然 我很勤奋也很敬业
在和平年代的机关里
一双习惯握抢的手
渐渐习惯了纸张和笔
我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
表达一个军人的操行和职守
但我不能不惦记我的山村
在纯净的蓝天下
父老乡亲们始终遵守着诚实的诺言
他们满怀希望愉快耕作
相信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
这让那片贫瘠的土地
常常愧对汗水和血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在城市边沿行走的时候
在想起父老乡亲的时候
我能做什么呢
除了思念
还是思念
除了祝福
仍是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