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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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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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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印象

文|程文胜


齐耳短发、娃娃脸、长睫毛的眼睛,矮而瘦小的身材,说话不时蹦出英语单词,重庆女孩柔弱的笑声——我能记起的只有这些清晰的细微之处,但它们组合起来依旧是一个模糊的面容和身影。

很多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如今都是这样遥远着、清晰着、模糊着,有的人连名字也忘记了,有的人只记得一个绰号或一个片段。即使这个人迎面走来,你也不再认识他了。

那个重庆女孩就是这样,不同的是我还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闺蜜的绰号,记得她和闺蜜都收到毕业留校任教的机会,也记得第一次去她的大学女生宿舍,她和闺蜜放下蚊帐,躲在里面换衣服,我能隐约看见却装作看不见。

那是三十年前的青春岁月,记得我们是在单位团委组织的五四青年节联欢会上认识的。联欢会后,收到她邀请我去她们学校跳舞的信。然后,我就按事先订好的时间赴约。那天,我们几个人一块去校园的圆顶舞厅。她拿菜票购入场券,学生票每张一角钱。几张票的钱足够吃一份米粉蒸肉。

舞厅其实是餐厅,桌椅收拾到墙边,旋转彩灯射出的光斑不能遮掩水磨石地面上的汁痕,脚下也有腻涩的触感,空气里当然会隐约有酱菜的味道。但我只闻见她头发里散发出的洗发香波的味道。这个味道让我记起她的矮而瘦小的个头,跳舞的时候,她的头顶只到我的下巴,我垂下头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柔顺地飘着香味的短发。她的脸埋在我的胸口,我能感受到胸口有一种温热的气息。我记不得我的心跳是否比以往跳动得更急迫,但在节奏动感的舞曲声中,它一定比以往更有力。

从舞厅出来,我们一路很高兴地说笑着,校园里八桷树在微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八桷兰花的幽香让人迷醉。到女生宿舍门前时,楼道门口一个高个子的男子忽然迎过来。

她认出那是她父亲,她有些惊奇。她父亲见了我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向她更像是对我解释,他是出差路过顺便看看孩子。她便介绍我们认识。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那是一双绵软的大手。他谢谢我关照她,然后推说自己还有事要走。我赶紧也推说有事,要抢在他之前离开。那时,我们仿佛都像是不合时宜出现的人,都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终于是我一路小跑着抢先离开。与其说离开,倒不如说是在逃跑。

我初中时也有过一次逃跑。有天下午放学,天降大雨,我没带雨具,站在走廊上等雨小一些再走。雨下了好久,也没停下来的意思,正想冲进雨幕,我的衣服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坐在我前排的小胡。她刚做完值日生的工作,撑开一把黑色油布、竹制伞骨的雨伞,邀我一路回家。我犹豫了一下,便和她一伞同行。

雨点在油布伞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撑着伞,小心地择着路,把伞尽量靠近她的一侧,她也不时把伞推向我这一侧。出校门的时候,遇见几个在大门拱顶下避雨的同学,他们见了我们,立刻起哄,阴阳怪气的笑声盖过了雨鸣。

我脸有些发烧,赶紧把伞柄塞给她,顶着书包就从伞下逃跑了。我听见她喊我的名字,但我没有回头。

现在,女同学小胡留给我的印象,只有一柄黑色油布伞下互相推让的片段。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样,还能不能记起那个在雨中奔跑的我。

我从重庆女孩身边逃走之后,依然偶尔见面、通信,但再没有那次舞会上的感觉了。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没有留下地址的信,信封里只有一张印花的信纸包着几朵八桷兰。我猜想是她,希望是她,便再次去学校找她。她的毕业留校当助教的闺蜜告诉我,她考上南方一所大学研究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离开的时候,她的闺蜜忽然说:“你这人怎么那么不靠谱?”我追问为什么,她却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

其实我知道闺蜜话里的意思,但我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

闺蜜也是圆圆的、白皙的脸,记不清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是白族人,性格开朗,有一个很是特别的绰号。

不仅仅是遥远的故人是可爱的,一些身边用惯的物件也让人惦念。有一天,我用了十几年的一个小物件不见了,翻箱倒柜找了好几天也找不着,彻底绝望之后开始回忆:它质地细腻、小巧可心,柔顺而含蓄的光莹润在表面……总之,关于它的所有细节都被记忆复原,而失去它宛如失去北京故宫珍藏着的一件国宝,日子越久越让人惋惜。

可是有一天,不经意之间,它又出现了,让人内心禁不住一阵惊喜。激动很快就化为沮丧,眼前的它工艺粗糙、颜色灰扑扑的,一点也没有记忆中珍宝的模样。想起它光彩在记忆里的样子,落寞得几乎就要把它立刻扔掉。

但我没有扔掉,我知道这就是它原来的样子,因它握在掌心有熟悉的手感。陪伴我们的很多物件,它们从没改变,是我们自己浸染于世俗沉迷于虚幻,变得逐渐陌生,有时只是迷失,有时却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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