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断想

文｜程文胜

真话如春之暖风，夏之惊雷，秋之细雨，冬之飞雪，个中温暖寒凉人我自知。浑浑噩噩时，茫然失措时，飘飘欲仙时，野心膨胀时，虚荣荡胸时，一句真话或让人醍醐灌顶，心神一振，也可令人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真话有利箭破空、穿脏入腑之力，这力却非蛮力可为。闹市之中，广庭之下，萧墙之内，声嘶力竭地呐喊，声壮而情未必切，音广而意未必真。

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大音希声。人海茫茫，甚嚣尘上，怀有真知灼见者往往沉默，只因虚伪的世界不配听他说真话。

正因说真话的人少，人人都希望入耳皆真话。但真话时时逆耳，被假话围困的人心里想听真话，耳朵却习惯地喜欢虚言。相比真话，假话听起来更舒服更真诚。

乾隆时左都御史孙嘉淦有文《三习一弊疏》，史称 “大清第一奏议”。文中称皇帝金口玉言，“出一言而盈廷称圣，发一令而四海讴歌”，时间一长，眼不容诤臣、耳不容直言、心不容逆行，反觉巧言令色者“言入耳、貌悦目、才称心”。

骗子织就皇帝的新装，皆因人有私欲不吐实语，更有盲从者推波助澜。唯童言无忌，天真无邪，如临门一脚，一语中的。

真话不一定是真理，但一定是实情，是看到、听到、想到的真实世相。真话太过真实，听起来也像假话。

真话应是真相的全部，是整体的真实。以偏概全、断章取义的真话比假话更恐怖。

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为国计民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和谐社会，诚信守正，以诚待人。问题在于，讲真话需要讲真话的氛围。

世上太多太多的人，费尽心机让人相信他的每句话皆出于真心，虽然每一句话也都符合真诚的形式要素，包括打头的那句“说句心里话”。只是人人自有辨识智慧，你且听他言，你且观他行。　

讲真话是美德。倘若不便说真话，并非不真诚，有时真诚是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负担。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善意的谎言类于真。

半生游历，吟啸徐行，如今垂垂老矣，自忖无欲而刚，无欲无敌，看天高地阔，无论真话假话都已不能奈我何矣。为什么？五步之内，心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