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程文胜
艺术创作就像每天梳头、编辫子,周而复始,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
自远古旧石器时代始,人们就开始与不断生长的头发较劲,石砸、刀剪、电烫,披发、挽髻、刘海,麻花辫、鸡冠头、爆炸式……辫子花样翻新,头发还是头发。艺术创作也如此,洗去炫彩铅华之后,也必然露出生活的本质,尘归尘、土归土。
艺术家可以自怨自艾,可以自吹自擂,但作品的品质高低须由观众说了算。如同辫子也是自己编,发型可以自我欣赏,但好看不好看,也是自己说了不算。在中国古代,男子的发型不可乱来,女子的辫子也不可随便。男绾髻束发有礼制规范,女子编辫子是什么样式也首先要老公喜欢,小姑子、小叔子、公公婆婆、街坊四邻喜欢。乡里县里喜欢不算,最好是京都喜欢。京都者谁?王侯将相、达官显贵、才子佳人之众,须知他们的好恶,代表着发式辫子艺术的发展方向。
尤其是风流倜傥的名流,茶余酒后编出一套奇怪的标准,单辫双髻、长二宽三,极尽病态审美之至,极尽满足意淫之至,弄得女子们的头发长也长不得,短又短不得,一会儿堆云叠翠,一会儿柳丝流水,时尚比风火轮转得还要快。
这种状况也恰如艺术,不跟风,便出局。史载: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这男子的细腰,便如女人的辫子。想想一群人为瘦出细腰,个个饿得连抬眼看人、扶墙走路的劲儿都没有,也真是难为了他们。
艺术要大众认可且赞美,是件挺难的事,正好似古代女子编辫子获好评不容易,而现代美发要引领时尚更难,自周代开始编辫子,编了二三千年,什么招数都不新鲜了。用罗曼.罗兰的话来说就是,艺术中没有进步的概念,因为不管我们回头看多远,都会发现前人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境界。假如有人认为几个世纪的努力已经使我们进一步接近完美,那将是荒谬可笑的。
要把辫子编得惊艳世人,不用心思显然是不行的。对善于投机取巧者也不是无捷径可走,借鉴某些“艺术家”的成功经验,法门无外乎三。
首先,要挤进圈子,出名。辫子行业里有各路编辫子、品辫子、玩辫子的资深行家,形成了山南海北的辫子圈,相互吹捧提携,时不时结伴周游列国,开个新辫子发布会、研讨会,组织个诸侯辫子赛、轮流捧回个辫子奖。你入不了圈,也就入不了圈子的法眼。故辫子编得好不好先放下,要紧的是削尖脑袋拉关系、找门路,先钻进圈子混个脸熟,余者再徐徐图之。
第二,要搔首弄姿,出镜。辫子编好了,养在深闺无人识,就只可惜了天生好发质。要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要“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要“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总之放软身段、四处招摇,不愁无人不注意你已长发及腰。
第三,要标新立异,出格。辫子要吸人眼球,必须打着创新的旗号,出奇招怪招用阴招损招,编名词概念唱奇谈怪论,然后推出些闻所未闻的荒原人、未来人、外星人的奇异辫子来。干不过古人,比不了同行,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奇制胜,管他天理不天理、地理不地理。
艺术无止境,编辫无尽时。那么,编辫子何时才可休?要么年老色衰,自我放逐不修边幅,要么心灰意冷,遁入空门落发为尼。
问题是辫子虽落入土内,却不那么好分解。据说,乾隆皇帝的小老婆容妃体有异香,别号香妃,颇得乾隆欢心。乾隆八十岁那年香妃故去,老皇帝痛彻心扉,将之安葬进乾隆裕陵妃园寝。数百年后,清东陵工作人员清理容妃地宫,发现容妃棺椁尚在,尸骨无存,仅余一条长达一米左右的辫子。
辫子是人长出来的附属品,却比人存在得更长久。可是,辫子一旦脱离了人,谁还会去打理那一根干枯如茅草的乱发丝呢?
至于艺术,唉,好在艺术没有辫子,真要长出了小辫子,趁早一把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