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斑斓（组诗）

     程文胜

乌云只在俯身大地时悲鸣

牵着马，马蹄踏翻野花

野花在细雨里挣扎

污泥挣脱花瓣

花瓣打旋的水坑比花鲜艳

来回掩饰草原辽阔的

唯有风声

风声里灌满低沉的酒

马儿打着响鼻

喷吐花瓣一样的酒香

飞翔的影子不见了

转过一道山坡

花瓣一样的云快速降落

云团是天外的歌者

只在俯身大地时发出悲鸣

一尾在春水里呐喊的鱼

一条鲤鱼梦游花丛

春天的存在感

牵挂两根抖动的口须

金色鳞片噙满花香

七秒钟的记忆

从尾鳍上一秒一秒溜走

如果你看到一尾红色的鱼

看到它从波浪中一跃而起

看到每一层鳞片上的阳光

都是湿湿的

它只想告诉你

是上帝剥夺了声音

而每一次公开的呼吸

都是呐喊

海螺，一位来自海底的诗人

螺肉刺身，软如丝绸、嫩似奶酪

一片片叠加，如牡丹花般惊艳

一盘惊慌失措的菜，让我坐立难安

海螺，来自大西洋海底的流浪汉

孤独挣扎的灵魂，黑暗的最深处

每一个彻夜的良苦用心

皆为搁浅沙滩的悲叹

今生今世，唯我知道

一只遗弃的壳，那金丝玛瑙的秘洞

上帝的哭声时时回响

桃花的理想

一群麻雀撞飞的落红

不再有春天

只盼速朽于泥土

让花魂和泪滴重回茎叶

在别人的灿烂里

等待一场夏雨

或比夏季更漫长的秋天

繁花落尽，果压枝头

总会有人看到

有一只果实那么饱满

她多像一位弯腰过枝的少女

含笑迎你

面如桃花初绽

春天的豌豆

娇柔的豌豆在铁锅里跳动

如同一群绿脸蛋的圆滚妇人

跳舞。推推搡搡，争吵不休

植物蛋白散发的香气

立刻舒缓久违的乡愁

豌豆是乡亲们的粗糙俚语

是生活的一个逗号、句号

是我的情绪、我的故事

炒豌豆时就像在锅里寻找一个人

嚼豌豆时又像在春风里

细细咀嚼另一个人

面对食物，我有与生俱来的勇气

我能咽下所有倔强的豌豆

但是，我不能咽下自己

尽管我是那样试图品尝自己

墙上的镜子

对镜剃须、梳洗

清凉水隐约抚摸石上的苔藓

护肤品让人兴奋

一张脸与多年前的身份证接近

尚未出门，镜子呼啸坠地

墙上的影子不见了

时间不见了

一块比墙面更干净的空白里

影子看不到影子

蹲下身，在影子的碎片里收集影子

就像在炉子里收集自己的骨头

路灯下目光如炬

孤独的影子

不忍直视

色彩斑斓

一只色彩斑斓的猛虎跃出森林

一只色彩斑斓的金鱼跳出瓷盆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出花丛

一只色彩斑斓的我走出屋外

一场突袭的血腥色彩斑斓

一趟狂想的行走色彩斑斓

一次生命的舞蹈色彩斑斓

一群无聊的字词色彩斑斓

色彩斑斓连着真实皮肉

我的异彩只为斑斓

夜色吞噬夜色

我吞噬我

色彩失去色彩

我的灵魂色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