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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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程文胜
一、军功章
一枚，两枚，三枚
军功章从胸前集合列队
一排一排，直到腰际
这是节日盛典上的一位老人
头发稀疏，瘦如细竹
脸上布满平静的沟壑
一件宽大的粗布上衣
像旗帜披挂身上
舟遥遥兮轻飏
风飘飘兮吹衣
但那是古人的闲适
如今温情的风
掀不开这一袭发黄的衣领
我胸前也有一枚军功章
那是和平年代的奖赏
面对老人
我只能悄悄转身
把奖章摘下来
与那些枪炮碰撞的金属相比
这奖章的精致让人羞愧
简直不值一提
我用干净的胸口面向老人
致敬。并在心里想着
什么时候在我的胸前
也挂满胜利者的专属标志
让一枚枚多边形的金属勋章
如黑洞洞的枪口
闪着寒光的箭镞
圆睁着的冷峻之眼
任何敌人见了
都不寒而栗
二、绑腿
小腿上绑裹一层棉质绷带
骨骼、肌肉、血，葵花一样簇拥
坚硬如铁。翻山越岭或急行
泥水、砂石、荆棘的伤痛
远离躯体。胁下生出双翼
来自先民旷野劳作的智慧
被红军哥用于战争
一道道绷带缠绕飞旋的轮毂
让车辙的困惑和羞惭
一圈一圈印满大地
泥腿子和车轮子的区别
其实就像植物与钢铁
不在于韧性和硬度
而在于谁与土地
维系得更为紧密
三、草鞋
粮食归仓之后，植物秸秆
以另一种方式新生
编织成履。轻柔、防滑、透风
狩猎耕作，或者奔走
竹杖芒鞋轻胜马
一蓑烟雨任平生
土地被掠夺
农民会是饥民、流民
当然也会成为暴民
就像失去麦穗的茬秸
能够穿透靴底割伤马蹄
谁能想到柔软的植物
那些稻梗、麦秸、乌拉草
能托举着赤脚和耕作的农具
从高山密林
一路高傲地踏上城头
四、梭镖
官逼民反
一柄木棍插上铁矛
仇恨便有了锋锐
信仰也有了准头
作为战士，当然喜爱枪
但枪膛是射向自己的子弹
呼啸、投掷、刺杀
一场殊死搏斗
漫山遍野不只有枪和旗帜
还有斑驳血迹的梭镖
一个从长征走来的元帅诗人
后来戴着墨镜感叹
欣看军容装备盛
忆我曾长梭镖师
五、针线包
看到一句简洁的标语
就跟上了队伍
配发的不只有大刀、干粮
还有针线包
笨拙的手指能捏碎石头
也能穿引一枚小小的绣花针
缝五角红星、领章
也缝破损的被褥
补丁错落，让灰布军服
在暗淡的天空下变得时尚
针线包如今远离军营
残破的衣物也无需缝补
或许，针线包的品质
更能缝补缺损的意志和灵魂呢？
六、让子弹飞一会儿
子弹被推进枪膛
等待突击
就像一粒种子埋入土地
等待阳光和水无声滋养
在某个黎明或黄昏
瞬间破土而出
子弹飞行的轨迹
以及麦穗迎风的姿态
时时牵动命运的神经
冲锋或者耕作
不为生活
只是生存
七、炮弹炸响
不是个头比子弹大
而是沿膛线延伸得更远
譬如思想沉寂
从土地深处一路向海
一旦怒吼
便是漫空烈焰
炮群在远山之外
兵阵集结
匍匐的脊梁掠过火球
古老城墙结满苔藓
每一块城砖
都以新生的情绪触发引信
让出冲锋的道路
生命的脆响
融入一串串金色的号角
八、导弹花蕊
一场古老游戏
被新的规则突破
黑色弹头深藏不露
所以蓝天白云
留下画布的空间和构思
散开七彩蜡笔
勾画、涂抹、浸染
飞舞的白练
缤纷的礼花
跨越星球的彩虹
一幅凌空的儿童画作
让尖锐的战斗部萎缩
绽开奇异的花蕊
太阳融化万物
那些在心底歌唱的花朵
或许稍纵即逝
却为生命永恒
九、士兵呼吸
播撒一圈防蛇粉
钻进狭小的军用帐篷
一个士兵躺下
旋即鼾声如雷
呼吸的澎湃力度和复杂味道
让我久久不能入睡
很久之前我也是如此呼吸
奔跑、跨越、据枪、射击
白天操练的沉沉倦意
不容入夜时分
守望浩瀚星空遐思
我的青春，呼吸单纯流畅
从冬到春，充满梦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呢
是急促的呼吸，空气里
忽然游荡着困顿和不安
隐约的希望是天边一线
或许晨曦初现
或许雾霾满天
失望总是来得排山倒海
一切不容妥协也无须商谈
紊乱的呼吸让我想起奈保尔
他说生活如此绝望
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地活着
现在，我和士兵们在一起
军营熟悉的场景和味道
外训地静谧的夜晚和草香
让我看清世界也认清自己
那些丢失的梦想逐渐清晰
我的呼吸变得平和
闭上眼睛安睡
想必我也鼾声如雷
十、烈焰
无名高地，青草依依
冰凉的澄澈的露珠滚落
腐朽的清香的味道上升
我知道，躺在下面的
不只有你和你们
就像手捧鲜花的还有他们
仇恨从来不能抵挡和解的酒
痛苦也难以抗拒时间的药香
这注定是一个陌生的春天
我仍要站在这里
在风中守望并仔细聆听
直到熟悉的脚步从地心传来
直到感受到一团火球的炽热
感受到火焰向上升腾
感到沉重的步调真实而坚定
感到烈火的声音倏忽穿越我的身体
一路冲向高地，燃烧、绽放
缓缓消失
草地上空无一人
只有我被烈焰焚烧的骨架
在山风中发出钢铁的声响
沉默的阳光洒落在上面
湛蓝的天空
看起来炫目而温暖
十一、时空爱情
伸出拇指和食指
向天瞄准，击发
嘴唇嘬成圆筒状
吹出一串清亮的哨音
想象子弹呼啸
从食指尖凌空飞去
穿过楼顶，跃过云端
只想着子弹飞行的轨迹和姿态
不在乎有什么被击中
也许真有什么被贯穿
被灼烧，天空发出耀眼的光
洒下纷纷扬扬的泪
但我看不到有什么被击中
我的子弹只能穿透时间和空气
或许也能穿透自己
我是多么无聊的人
我的子弹又是多么的软弱
游戏人生，在天地之间
我的子弹四处飞溅
在某个清晨或黄昏
总会击中一个无辜的旅人
可会是你吗
如果是，你胸前的梅花红得像火
而我，会感到心疼
十二、警惕
身处暗屋
伸手不见五指
眼睛成为无用之物
可是，看不见
眼睛也要努力睁开
睁着眼睛
至少摸索着行走
会减少眩晕
还能让黑暗里的另一些人
胆寒
只要睁着眼
或许能看见
十三、我与时间的战争
如同一只春天的蝴蝶
短暂的生命
总是消逝于每一次绚丽的扇动
一生中
我也向时间发起一次次进攻
徘徊等待是阵地战
消磨着时
生活艰难是运动战
流动着分
浪漫爱情是歼灭战
耗散着秒
而美好理想是持久战
我将自豪着穷尽生命
我与时间的战争
不分伯仲
而时间，开始悄悄撤退
逃跑的时间
刀片一样划过我的皮肤
看不见伤口
不会渗出鲜血
刀刃摩擦骨肉的声音
以及走走停停的节奏
却让我的身体千疮百孔
这是我与时间的战争
持续还是和解呢？
生命不能终止
战斗，永不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