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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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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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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见李大师

 一

 秀水河码头没有码头,只是一条人工湖。之所以叫码头,是沿袭了明朝时期就有的地名。那时秀水河连着大运河,青石条铺垫的码头商船云集。沧海桑田,如今的秀水湖已是城中之湖,湖水来自上游水库的引水渠,湖面有船漂来荡去,也只是可供三两人乘坐的游船,满足少儿“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愿望。湖边修有沿河便道,方便市民散步,一排柳树荫下,每天都有几个垂钓者。垂钓者装备齐全,一根根七八米长的渔竿依次架在护栏上,气势磅礴。可从他们的战利品看,钓上来的都是寸许长的小鱼,多则十来条,少则三五尾,那些宛如海钓的渔具,就显得大材小用过于夸张了。

 刘善堂每次路过垂钓者,很是羡慕,想着要是退休了没什么事干,就去秀水河垂钓。刘善堂是市档案局副局长,五十五岁了,卷不动,又躺不平,便自我进入心理退休状态。老伴左宗云特别反感刘善堂的懈怠,她常有意无意地明示丈夫,说男人精神一颓废,老态就显出来了。有一次散步,她看到刘善堂心向往之的神态,乜斜着眼而意有所指地说:“这是钓鱼?分明是在浪费生命,还妄想以不用花钱的几尾小鱼满足贪婪心,来犒赏自己无所事事的懒惰,想什么呢!”

 刘善堂知道妻子其实在敲打自己。刘善堂受他妻子管教了一辈子,家里吃穿用度大小事情皆是妻子说了算。她说左,他绝不向右。左宗云的父亲是省农业厅副厅长,对刘善堂具有天然威压之势,她自己是社区医院护士长,一天到晚闲不下来,里里外外一把手。刘善堂不服管也不行。便在家里当甩手掌柜,在外面也是光鲜亮丽,活得很滋润的样子。认识他的人很羡慕,夸他命好,找了个好老婆。下午,临安街道办事处的高美林找刘善堂时,当着左宗云的面就夸赞:“弟妹要是不搞医护而走仕途,起码也是临安街道工委书记。”

 高美林的话让刘善堂不知怎么接话。左宗云立刻补位,话含机锋:“要当书记,也是你先当了,再提拔我们啊!”

 高美林就哑了火。高美林退休前只是干到主任科员,连个科长都没混上。草草聊了几句就悻悻地去了。

 左宗云把高美林喝过的纸杯扔进垃圾桶里,气哼哼地说:“他自己一辈子没混明白,还给别人规划人生。总有些人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不过是在刷存在感……他找曾国范找就是了,找你干什么?”

 刘善堂说:“整个临安街道都知道他到处找曾国范,都魔怔了。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我们档案局存有曾国范的档案。”

 左宗云说:“我就知道没什么正事。再说曾国范跟他有什么关系?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他这是退休了闲的,找个事来寄托打发时间……以后你可别像他这样。”

 刘善堂脱口而出:“我要是没事,也只是在秀水河钓鱼……”

 左宗云看着刘善堂。刘善堂说:“ 我是说看别人钓鱼,绝不会像他这样无聊。”

 左宗云眉头逐渐舒展。刘善堂知道,她这是心有欣慰了。

 左宗云说:“晚上别忘了和李大师的约会,酒放在鞋架边,别忘了带上。”

 二

 李大师是仙云山金顶观的道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尚道士都挤进红尘,与世俗人生打得火热。李大师原是佛学院的学生,受不了清规戒律,转而拜入张天师的门下,做了正一派的道士。之所以入正一派而不入全真派,李大师对外宣称是发宏愿入世修行,济世救人。临安街电子商贸行的李洪安能够一夜暴富,据说就是李大师指点迷津。李洪安测算他的生辰八字,给他一道灵符,命他寅时焚烧,灰烬以酒冲而服之。此后,李洪安生意顺风顺水,富甲一方。一传十,十传百,前往仙云山金顶观的各方人士络绎不绝。李大师却对外宣称闭关修行,概不见客。越是闭门谢客,名头越响,以至于海外侨胞、港台明星不远千里万里专程拜访。

 左宗云认识李大师,是因为李大师牙痛。左宗云回家兴奋地告诉刘善堂,李大师经她引荐的医师诊治,找到了根治他牙痛病的良方。刘善堂从鼻孔喷出一团气,说:“大师还牙痛?”

 左宗云说:“玉皇大帝都牙痛!你不要这样暗戳戳地讥讽。心里不相信,嘴上也不要胡说。我认为李大师是有些道行的,他答应帮你算一算。”

 刘善堂说:“算?他怎么不算算自己怎么能当省长?!”

 左宗云说:“大师只能算别人,不能算自己,这是天道天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刘善堂便不吱声。不吱声不是认同,而是心里划过一丝隐隐的侥幸。档案局局长退休空缺半年多,一直没配,日常工作由刘善堂主持。主持工作是个很让人尴尬的事,想干事和不干事都会招惹是非,只能守摊子。刘善堂心里是没有当主官的心思的,抵挡不住左宗云时刻不停地撺掇。倒是早退下来的左副厅长理解刘善堂,他私下对左宗云说:“善堂说到底是个闲人,当不当主官没什么,真当了,他也未必能应付过来,只要日子过好了就行。”

 左宗云马上反对,说老爸你不出力就算了,别拖后腿!

 医院从来都是各类信息的集散地。生病住院了,风头正劲的鲜花慰问品病房塞满落不下脚,落魄的冷冷清清只能拿护士出气。左宗云看多了生老病死,也见惯了人间冷暖现世浮华,她不奢望刘善堂声名显赫,但至少别陷入无人问津的孤寂。新来的护士告诉她,17床的中风患者——护士学着他吸风漏气的样子——说文旅局的副局长可能要去档案局当局长,因为新来的一位市领导是作协会员,而副局长是诗人。

 “诗人?”左宗云脑海立刻浮现了方云鹤的形象。方云鹤曾经是临安街文化工作站的站长,靠着自费印刷没有书号的两本诗集,加入了市作协,因为善于组局陪文联副主席兼作协主席打打麻将、喝喝小酒,一来二去混为秘书长。借着作协的平台,他鼓动作家与企业家互动,以采风的形式把文化和经济搞到一起,作家一顿吃喝玩乐,企业家打打广告各取所需,有时还能鼓动市领导出席,如此这般,方云鹤上上下下混得一个脸儿熟,稍大些的场合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市领导觉得人才难得,破格提拔他当了文旅局副局长,协调内外,招商引资。方云鹤有门酒场绝技,一只酒杯能喝出各种鸟叫,惟妙惟肖。最让人惊叹的是,他右手五个手指各夹一个酒杯,车轮一样转动,依次饮尽四只酒杯,滴酒不沾,美其名曰高山流水。每个客人一套高山流水下来,项目基本就敲定了。

 档案局是事业单位,不管钱不管物,有能力有想法的局办委副职是不大愿意去争取的,方云鹤是底层一步步挤上来的,文旅局局长刚上任,想接替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其他部门局级正职更是想也别想,档案局主官岗位对他就有了巨大诱惑力。

 左宗云感觉到了一种威胁,更加迫切希望李大师能够为刘善堂指点迷津、消解障碍。因为要值夜班,参加不了和李大师的聚会,左宗云连打几个电话,反复叮嘱刘善堂要扔掉假文人的面孔,虚心向李大师请教。

 三

 刘善堂下班,沿秀水河道一路向北回家,依次从熟悉的垂钓者身边走过。因为约有李大师的餐叙,刘善堂没有关注垂钓者的战利品,心里反复咂摸左宗云的批评,尤其是“假文人的面孔”这句话令他愠怒。刘善堂自幼研习书法,一笔章草,得市书法协会主席石生深高度赞扬。刘善堂毕业于省师大,对《清史稿》研究颇深,出版的专著得业内专家首肯。若不是左宗云强势左右他的人生,让他官迷心窍放弃了学术,说不定早成为省级乃至国家级清史专家。明明一个妥妥的文化人,怎么就是假文人了?刘善堂最不待见左宗云见微知著、无所不知的样子,可明明知道她说的并不契合现实,自己却无心反驳。就像垂钓,细想一下,自己也许只是羡慕垂钓者的闲适状态,真要在秀水河旁支渔竿子,未必有那份耐心。

 河面带鱼腥的湿气和坡道上腐蚀的杂草气味阵阵袭来,刘善堂的心情如缺氧的大鱼在河面翻花。恰如鱼儿跳跃,世人眼中是鱼儿在自由欢腾,谁知道它未尝不是在为生存而挣扎?只是鱼儿的悲喜被河水稀释了,而鱼儿的生命缺陷又在于口不能言,不像人会因痛苦而呻吟。

 聚会地点是左宗云精心安排的,不是高级饭店、会所,而是公园里边的一所叫“蕙质兰心”的茶舍。二层套间分里外间,外间置茶台,里间有餐台。茶台间落地窗尽览湖光山色,里间餐台雅致,桌椅衣橱都是红木,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客人品茗手谈掼蛋之后,转场继而餐叙,三番两次地交流,再生分的人也会熟络。

 到了包间,刘善堂才发现忘了带酒来,再回家去取,往返时间四五十分钟,就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刘善堂叫来服务生,问这里有没有像样点儿的酒。服务生说,看什么牌子或多少价位的。刘善堂问茅台多少钱。服务生问什么年份的呢?刘善堂有点蒙,他不嗜酒,对酒没什么研究,便说普通的就行。服务生说,那就今年的新酒吧,四千五一瓶。刘善堂脱口而出:怎么这么贵?服务生嘴角轻轻一撇。这一撇像针刺了刘善堂一下。刘善堂便说,行吧,来两瓶,必须保真。服务生连说四个保真,欢天喜地地去了。

 六点十分。刘善堂看了看茶单,一壶正山小种红茶280元,明前龙井320元,武夷大红袍300元……最便宜的菊花茶也要80元。刘善堂知道这是宰人,却也没有办法。又不知道李大师爱喝什么茶,只能等他来了,征询他的意见。刘善堂忿忿地想:小棉袄都脱了,还怕一哆嗦。

 等待让人焦虑,焦虑的是客人迟迟不到,到了又该怎么开口。他甚至有点后悔身处此尴尬之境。

 刘善堂年轻时参加饭局,微醺之时,常逞口舌之利,谈起《清史稿》里的逸闻趣事,更是以史论今,针砭时弊,众人闻所未闻,都交口称赞,让他颇有成就感。结婚后,左宗云对他的人设开始进行规范,第一条就是要求他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随意卖弄自己的学问。刘善堂不服气:“省里来的专家都钦佩我的学问,对我恭恭敬敬地……”左宗云就火了:“你以为那是你有水平?那是人家有水平好不好?恭维你两句,你就找不到北了。自己有多大能耐,心里还没有数吗?你真有水平,你怎么不到省里工作?你见过哪个大领导会滔滔不绝地说话?”

 刘善堂瞠目结舌,细想以往种种言行,确实有些张扬,自此开始谨言慎行,遇事也不那么锋芒毕露。时间一长,话越来越少,甚至有些社恐。

 晚上七点,仍不见李大师踪影。往日这个时候,刘善堂雷打不动准时看《新闻联播》——左副厅长说,这是领导干部的标配,不看新闻联播的干部,眼界和格局就只在眼巴前那点事——但这会儿没法看了,茶室的智能电视似乎只是个摆设,而且半个小时之间,他已经第四次接到左宗云的电话。开始两次还好好说话,第三次第四次来电,刘善堂不等左宗云发问,说声“人还没到”便直接挂断。七点半,左宗云改发短信,说李大师电话关机,让他稍安毋躁。

 刘善堂无所事事,就看看手机朋友圈。刘善堂的微信朋友圈永远是一张好几年前的图片当值班画面,从不更新动态。左宗云坚决不让他发微信朋友圈,左宗云说,不自信的人才一天到晚发微信,谁会关心你的那点屁事?自己找存在感而已。

 刘善堂刷了刷,朋友圈里要么晒旅游图片、要么写小作文发感叹,转发的新闻也算不上新闻,确实没多大意思。而且,真像左宗云所说,越是有能量的,越是惜字如金,点赞互动都很少。市里几位领导都是“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朋友圈”,有的干脆就没有开通朋友圈。这时,服务生再次过来问是不是先点菜,快八点了,厨师下班早。

刘善堂听出了小伙子的不耐烦。将心比心,一个半大老头既不点茶又不点餐,只是干坐半天,换了自己也不会有好脸色。

 正百无聊赖时,高跟鞋踏着木地板的声音由远而近,在门口停留,一个女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出现在刘善堂等得焦渴的眼里。

 四

 刘善堂与左宗云相识纯属偶然。他毕业分配到档案局,深得局长器重,可刚干满一年,老局长就调往省党史办任职。左宗云的父亲时任副市长,分管档案局,专程来局里开欢送会。老局长就重点介绍了刘善堂,说他是省师大的高材生,在研究明清史方面很有造诣。左副市长便细细问了刘善堂的工作学习家庭生活情况。宴会开始后,老局长让刘善堂讲点历史典故活跃气氛,刘善堂就把正在热映的清朝历史电视剧批了一通,左副市长很感兴趣,一高兴喝多了,刘善堂和司机一起架着他上车。老局长不放心,让刘善堂送他到家,路上好好照顾。到左副市长家,左宗云见他父亲喝成这样,当即翻了脸,把刘善堂好一阵埋怨,气得刘善堂转身就走。左宗云的母亲见状,连忙追出来,让刘善堂不要计较女儿情急之下不择言语,谢谢他送市长回家。市长夫人的谦和态度,让刘善堂一下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第二天,刘善堂帮老局长收拾办公室,顺嘴就把昨天晚上送左副市长回家的事说了一遍,刘善堂说,市长千金真是个不分好歹的人,人都不认识,开口就动怒……倒是她母亲宽厚仁和,像个市长夫人。

 老局长笑了:“小左卫校刚毕业,在市一院上班。你不是没对象吗?介绍给你当媳妇儿?”

 刘善堂说:“这样的悍妇,饶了我吧!”

 话虽如此说,刘善堂心里却打起了小鼓,觉得能成为副市长的乘龙快婿也不错。而且,自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身边却没有看上眼的适龄女子,便央求老局长说合说合。碰巧左副市长设家宴请老局长,老局长就带刘善堂一起去。婚事就定了下来。

 刘善堂有时回想自己的婚姻,觉得一切简洁明快、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得不可思议,不像爱情剧里那些你追我赶、一波三折、要死要活的情节,仿佛是预先谋好的局,只等自己入局,让你不由自主地成为局中人。但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不干净,左家上上下下对你宠着爱着,有什么局不局的?即便是局,也是上天安排的姻缘,是一场好局。

 左宗云电话响了。刘善堂背过身靠窗接听。左宗云问人来了没有,刘善堂说门口刚来个带孩子的女人,我问问是不是再说。

 五

 刘善堂摁下电话,回身疑惑地看着门口的女人。女人轻声问:“请问是刘先生吗?”

 刘善堂马上说是是是,眼睛却向他身后望。女人说,我是李天宝的爱人,他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过来给您解释一下。

 刘善堂赶紧起身迎她们进屋。小女孩一进屋就嚷嚷要打开电视看她的动画片。女人不好意思地说:“孩子惯坏了……“

 刘善堂让服务生打开电视,小女孩很快陷入动画片剧情里了。刘善堂问女人吃饭没有,喝点什么茶。女人说已经吃过饭了。服务生递给她茶单,她没有接,说来壶菊花茶就好。

 刘善堂不知怎么开口,眼神落在玻璃茶壶上,看金黄色的贡菊花一朵朵在沸水里绽开。

 女人说:“夏天喝点菊花可以清火的。刘先生平时爱喝什么茶?”

 刘善堂这才把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女人圆脸短发,皮肤柔白,谈不上美貌,却有一种少妇养尊处优的韵味。正不知如何提起让李大师算命的事,突然,刘善堂发现她的坤包上的logo十分眼熟,仔细一看,竟是他们大学的校徽。刘善堂记得这个手包是他们学校定制的奖品,专门颁发给全额奖学金获得者,男生是双肩背包,女生是手提包。刘善堂说:“这好像是我们师大的包,你是师大毕业的吗?”女人眼睛一亮,哎呀,对呀。

 有了共同的经历,话题就打开了。刘善堂继而知道女人叫蒋方,也是历史系的研究生,而且他俩的导师都是一个教授,只是相差了四届。刘善堂记得教授有个绰号叫“邓三快”,名号因其吃饭快、走路快、洗澡快而得名。刘善堂就提起这个梗,说他在食堂吃饭,三分钟结束战斗,到澡堂洗澡,别人还在脱衣服,他已经出来了,每天早晚准时出现在操场,左手举着红灯牌收音机贴在耳边,右手飞快前后摆动,宛若竞走运动员。

 蒋方马上笑起来:“对对对,他走路时脑袋使劲往前伸,身体一耸一耸的,简直像只鸵鸟。邓老师学术水平还是很高的,只可惜,我们毕业那年,他在校门口遭遇车祸,据说他瘦小的身子几乎被撞飞了起来。”

 刘善堂叹息一阵,又没了话。见小女孩看电视入神而手舞足蹈,便问小女孩叫什么。蒋方说叫李沅芷,“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芷。刘善堂说:“屈原九歌的湘夫人。”

 蒋方说,对。学长您小孩多大了?

 刘善堂一时有点发愣,小孩上大二了,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岁,一时还说不上来。也难怪,刘善堂的父母亲早就去世了,他们夫妻两人又都是事业心极强的人,小孩一出生便由姥爷姥姥带。老两口去省城任职,把孩子也带了去,小孩小学中学都在省城,上了大学也很少回来。对刘善堂夫妻而言,说是有孩子等于没孩子一样。

 刘善堂说:“小伙子了,跟他姥爷一起生活,跟我们不太亲。”

 蒋方说:“老人对孩子隔辈亲,孩子还是应该自己带。我和天宝现在虽然很忙,但我就坚决要自己带。”

 刘善堂到底是机关干部,他觉得如果向一个陌生女人说起自己升迁的话,太不严肃、太降身份,或者太伤文人的自尊。蒋方对刘善堂自带威严的面孔和不卑不亢的态度颇有些敬畏,也不敢随便提起要谈的事情,如此二人就又没有什么话了。

 这时,左宗云的电话来了,刘善堂起身到餐台间接电话。左宗云听了他的汇报,倒没有埋怨他忘带酒的事,只是指示他记住走时拿两瓶茅台酒带给李大师。

 刘善堂出来的时候,动画片儿放完了,小女孩儿就嚷嚷要回家。蒋方说向刘善堂表达歉意,说李天宝治好牙疼病多亏了左护士长,下次让他请学长。

 说着就匆匆带孩子下楼。刘善堂对服务生耳语,让他把茅台酒装在袋子带下来。

 蒋方打开后门,让小孩上车。就见服务生飞奔而下,把装酒的袋子麻利地递给刘善堂。

 蒋方坚辞不受,上车就发动汽车开走了。走了一段又停下来。蒋方小跑过来说:“学长,李天宝,唉,怎么说呢?有些事不像大家传得那么神……”

 蒋方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话。刘善堂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他说:我知道,我知道。

 蒋方转身过去开车,很快就消失在绿树成荫的道路尽头了。

 刘善堂走出公园,沿秀水河道回家。此时,垂钓者已无踪迹。他忽然心生悲怆,人世间与这河道何其相似乃尔,处处都是诱饵,你似乎在垂钓,实际上你也是别人的饵,有更大的垂钓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伫立。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一世时刻清醒呢?

 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善堂一看是高美林。他与高美林并没有私交,只是档案局在临安街道,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街道协调,工作来往多了,就熟了。高美林热情地和刘善堂打招呼。刘善堂问:“曾国范找到了吗?”

 高美林说,有点消息了,好像是去了澳大利亚或非洲什么地方,大约是出国了吧。

 水面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刘善堂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健硕的身体从水里冒了出来,却是一个夜泳者。高美林说,河水不清洁,真不知道他们这是锻炼身体还是损毁身体。听说过没有,前段时间上游就溺亡了一个。

 两个人盯着泳者在河水里出没,高挑的路灯把橘黄色的灯光洒向河面,水波轻漾,闪着鳞片一样的光亮。刘善堂看了一阵,问高美林:“你整天找曾国范干什么?他是欠你钱了,还是欠你情了?”高美林闻言一怔,半晌才说:“既没欠情,也没欠钱。怎么说呢,年轻在一个厂,忽然就没影了,就好比有件熟悉的物件弄丢了,就总想找到它。”

 刘善堂说:“找到了又怎样?”

 高美林像是回答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找到了又怎样?也是哈,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这时,夜泳者返回来,河面一阵躁动。刘善堂二人盯着那个泳者一点点游远,消失在夜色之中。河面又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碰巧被他们看见,谁也不会知道有个夜泳者来此一游过。但他确实来此游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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