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富仓的头像

张富仓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1/04
分享

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

清晨,窗外的蝉儿使劲儿地鼓噪着,我哥走出家,叹了一口气,向单位走。我哥想起自己对李老师当初说的话,竟然没有脸红。生活改变了我哥,也改变了我们冯家涧村。

我们冯家涧村,稀里糊涂全部成了城镇户口,冯家涧村的土地就要被全部征用了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当初就不应该土葬,就应该火化了,骨灰上地、喂鱼,一了百了,省了许多麻烦

我哥唏嘘长叹,我家的好风水,就要被酒庄征用了。我哥埋我父母的时候,坚持从州城花大价钱请了一位名气特别大的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给许多大领导、企业家、名人看过风水,架子大,一般人请不到。我哥费了一些心思,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请到冯家涧村。我哥带着风水先生来到冯家涧村对门山根儿,风水先生指着村子后面的远山和我家承包地后面的山激动万分,这块风水宝地,世上无双,它能保佑你步步高升,能保佑你弟弟发大财

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普普通通,活着的时候整天为我们吃穿熬煎,他们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就能保佑我们光宗耀祖?风水先生的话使我哥半信半疑。

风水先生说,世界上还有许多奥秘,科学解释不了,只有我们这行能够解释清楚。

我哥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就是多花几百块钱么,花钱买心安,只要心安,花出去的钱就是值得的,最起码没有白花。不像有些钱,捐出去助纣为虐,惯坏了懒汉,支持了贪官,花得窝囊,还生了一肚子气,花钱买罪受,一点儿意义也没有。我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信了风水先生的话。我父母去世埋进坟地后,我哥代文联主席成了文联主席,我的培训班也有了很大的起色。我哥暗暗地说风水先生是诸葛亮转世,神机妙算。我哥对风水先生的话深信不疑,遇到难决的事,就向风水先生请教。我哥常常对我说,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是冥冥注定的,强求不得,努力也是白搭。

父母在地下还没住满三年,冯家涧村的土地就被征用了。动祖坟是天大的事,现在大家思想解放了,什么事都想开了,全村祖坟都要被掘,又不是自己一家,挖出来再埋,有啥大不了的事啊。我哥在本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里的事越多,我哥我嫂子越高兴,既可以聚聚人气,也能给后代做做榜样,省得我们到时候埋进土里再挖出来没人埋

我哥干了大半辈子,已经由副科转成了正科,虽然官不是很大,但在小县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特别是文艺小青年,对我哥简直是敬礼膜拜。这些文艺青年,不好好发家致富,专门钻进文字疙瘩里装斯文,诗、散文、小说、随笔对于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轻而易举发在自媒体平台上,相互见面,就有了“诗人、散文家、小说家”的头衔了,目中无人,老子天下第一,逮不住太阳月亮,总能逮住星星吧理想越来远大了本地征文,随便就是一篇,就给我哥打电话,主席,这次能不能评上一等奖?我哥说,马虎!高手如云。他们接着说,二等奖呢?我哥说,三等奖也马虎!他们哀求说,给个优秀奖吧,不给多没面子。改天请你吃饭。我哥心软,不忍心打击他们,只好说,放心,都记下了。我哥给赞助单位说,多印几张荣誉证,花不了几个钱。主角还要配角捧,人多气场大,热闹,有影响力!赞助单位想想也是。他们拿优秀奖拿得手软了,自得其乐成了名人的布景了,把我哥当哥们了,隔三差五地请我哥吃喝了。我哥去,是抬举他们。我哥不去,他们好没面子。他们热衷的玩意儿,我哥早就不写了,我哥的评论,成了他们的风向标了。

我哥常常对我私下讲,自己千万不能丢人,自己丢了人,臭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哥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凡事都要带个好头。我哥服从县上工作大局,不折不扣的坚决执行,有意见只能埋在心里。我哥最担心的是我,担怕我想不通我哥在电话中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给我解释,我哥的好心我能体会得到。我听了大半天才听明白我哥的意思,不就是要挖祖坟么,挖了就挖了,想那么多干啥。

我说,哥,父母的事,我们服从大局,一切从简,你看着办吧。我就不回来了。

我哥说,兄弟,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啊。花钱跑路的事全部包在哥身上。

我勉强地答应了我哥的请求,从深圳回到了冯家涧村。我哥顾不上招呼我,一天到晚不落屋,为工作、为我妈我大的事情忙前忙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辛苦得很。我的瘸腿嫂子看着我哥十分心疼,两人在屋里说悄悄话的时候,被我无意地给听见了。

我嫂子对我哥说,活人比死人要紧,千万不要累坏了。

我哥说,老二刚回来,人生地疏,我不朝前扑谁朝前扑啊。

我嫂子说,老二不出人就应该出钱呀。

我哥说,我们是缺钱的人吗?老二是缺钱的人吗?我们跟兄弟谈钱,多见外啊。我是哥,应带个好头。

我嫂子说,你那点儿死工资,敢跟老二比?

我哥笑着说,我们是双子宫(双职工),不差钱!

挖我家祖坟这天,我哥天不明就来到了我父母的坟前,风水先生按照看好的时辰一声令下,挖掘机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父母从风水宝地里了出来,父母的棺材散了,父母已经碳化了,变得乌黑了,但父母的模样还是好好的。我哥跪在墓前,万语千言,千言万语,想起父母的好,化作悲伤的眼泪如雨哗哗而下。我哥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像丧家狗似的哭,父母遭罪,孩儿不孝,请父母恕罪。风水先生带着口罩、手套,打着黑伞,在我哥的哭声中,不紧不慢地虔诚地进行着庄严的仪式,把父母新入殓放在我哥准备好的棺木里,三轮车拉着父母的新棺木在前面走着,我哥扶着父母的棺木,紧紧地跟三轮车后面,我哥一路小跑,跟着三轮车下了这个坡,再上那个坡,把父母的新棺木送到新坟地安葬。

村人看着我哥悄声地夸着,孝子,大孝子!我娃有人家一半我就知足了。

路人越夸,我哥越悲哀。

你看,老二咋跟没事似的?

哪个是老二?我从来没没见过呢。

就是那个脸上不青不红的。

噢,没见过。

老二这次专门从深圳赶回来了。

是不是放着好好的书不教,跑到深圳打工去了的那个不屑娃子?

就是,就是。

听说在深圳买了房。

嗯嗯。

能在深圳买房,手里最起码有几万。

坏事变好事么。

我哥悄声对我说,兄弟,为了父母,也为了哥,你就配合点儿吧。我马上学着我哥的样子,哭丧着脸,揉了揉眼角。我哥下午请人吃饭,我跟我哥来到县城最豪华的酒店,走进酒店最豪华的包间,看着餐桌上的美酒佳肴,我不敢动筷子,不敢举酒杯,我坐在包间里就像坐在针尖上,很不自在。

我哥说,兄弟,来的都是朋友,不要拘束。

我说,想当初,父母健在的时候,我们想吃想喝,却吃不上喝不上,现在父母不在了,我们有吃有喝了,却不敢吃,不敢喝,我们不是有酒精肝、脂肪肝,就是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了。

我哥的朋友礼貌地跟我客套了一番,就撇开了我,围着我哥转了。他们与我哥谈论着文学,谈论着文坛,对文坛大神评头论足。他们技不如人,嫉妒心还这么重。我觉得很好笑,为了我哥的面子,我没有笑出来,借着上厕所,悄悄地出了酒店,融入了华灯初上的人流。

我离开故乡龙驹寨已经许多年了,没有重要的事,我一般不回家。龙驹寨已经变得我认不出来了,我好像在他乡行走,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慨叹无情的岁月抹杀了我的记忆,挖空心思正在从儿时的记忆中苦苦寻觅,记忆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我迷茫。

一群文质彬彬的人围着我,恭恭敬敬地对我笑脸相迎,主席,您好!我们十分荣幸地在这里遇见了您。他们像太监见到了主子,下级见到了上级似的谦卑。

我操着浓浓地乡音说,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

他们说了,主席,您忘了,前几天您给我们颁奖,我们还一起合过照。

我疑惑了,我从来没有给人颁奖啊。

他们说,主席,您贵人多忘事,我们多次聆听过您的讲座,您的讲座高屋建瓴,醍醐灌顶,使我们茅塞顿开,文思泉涌。

我更糊涂了,我从来不谈文学,文学是什么样子,我说不准。

他们疑惑了,我看你咋这么面熟?

我拍了拍脑门,突然想起来了,你们说的是我哥!没想到,我哥在小县城还这么有名!小县城人对文学还这么痴情。

酒庄盖了起来,红红火火,漂洋过海,获得大奖无数,成了地方上的一张名片,也成了县上的利税大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