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生活在我哥的文学梦中匆匆而过。我哥听天由命,被分配到本县最偏僻的乡村小学。班车只到乡政府,到学校还要步行两个半小时,来回很不方便。我哥经常自我安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哥没有气馁,想起许多著名作家出身都是小学教师,更加鼓舞,继续知难而上地努力着。
那次到校,我哥带了许多书。我哥从班车上下来,扛起书,鼓起勇气,朝学校走。我哥没有出过大力,走了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我哥放下肩上的布袋,坐在路边歇息的时候,一辆三轮车开了过来。我哥拦住三轮车,与司机谈好车费后,上了三轮车。三轮车在山路上颠簸着。我哥紧紧地抓住三轮车栏杆,心惊肉跳地看着路两边陡峭地山崖,两腿跟着三轮车一起在山路上颠簸着,心几乎要从胸腔里颠簸出来。我哥不安地说,师傅,您慢点儿开。司机说,没事,路熟,跑惯了。到了急转弯,三轮车侧翻了,我哥稀里糊涂摔出了车厢,惊魂未定地架在了崖边一棵苍老的树杈上。三轮车司机和三轮车摔下了沟,车毁人亡,惨不忍睹。经历了这事以后,我哥宁愿步行两个半小时,也不搭摩托车和三轮车到学校了。我妈我大知道了,对我哥说,家里没有要紧的事,你就不要回来了。
学校建在山坳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处在村子的中心点,对各组学生到校都有利。学校四周树木葱郁,异常幽静,像古代圣贤隐居的地方。学校的房子是土木结构,墙皮大部分都脱落了,窗户上钉着破败的塑料纸,教室门扇下的装板已经没有了,破旧的课桌凳,残缺的黑板上面贴着校长用毛笔在红纸上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字。我哥看着学校,如坠冰窟。上课的时候,狗从外面进了学校,顺着门上的破洞钻进了教室。小时候,我哥让狗咬过,看见狗跑进了教室,我哥吓得站在讲台上,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狗。狗转过身的时候,我哥大着胆子说,快把狗赶出去。学生一齐用脚踢,用手赶着,大声喊着,滚出去!滚出去!狗很不情愿,赖在教室里四处转悠,对着我哥龇牙咧嘴,露出凶恶的样子,我哥看见狗朝自己跑来,连忙抬起脚,坐在讲桌上,求救的看着学生,赶紧把狗赶出去。学生共同努力,把狗被赶出了教室。下课的时候,学生正在校园里玩,从房檐上掉下一条浑身全绿色的蛇,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我哥看着蛇,吓了一跳。黑蛋跑到蛇跟前,伸手就要抓。我哥喊着,不敢动!就在此时,蛇朝着黑蛋扑来,吓了黑蛋一跳,黑蛋拾起石头就要砸。校长闻声拿着棍,快步走了过来喊,不准打,蛇是走虫,它过一会儿就走了。见了蛇打它,它就想见你,就越见越多了。我哥问,校长,真的吗?校长说,大人大事,骗你干啥?校长把蛇挑出了学校,放到学校前面的地里去了。
学校没有老师和学生灶,吃饭必须自己做。我哥从小在家除了学习还是学习,除了学习就没有受过做饭教育。形势所迫,我哥学着熬粥,做拌汤。我哥做的拌汤没菜没葱,白花花的像浆糊,吃饭像糊墙,不吃肚子饿,吃着没有食欲。我哥想改改口味,这里没有饭店。我哥从学生那里贫上一点儿浆水菜,做上一顿浆水拌汤,连续吃了两大碗,肚子已经试着饱了,嘴馋得还想吃。浆水拌汤成了我哥的美味佳肴。
学校其他老师都是民办教师,住在学校附近,看不过眼,心疼我哥,每次到校,或多或少,都要给我哥捎一点儿豆角、白菜、土豆、辣椒、西红柿、茄子、黄瓜、南瓜、香菇。老百姓觉得,正式老师能来这个苦焦的地方,孩子就有了希望。为了暖住我哥的心,常常打发孩子到校时,给我哥捎一些同样的东西。我哥的饭有了颜色,看着都香了,肚子也不饿了,心也不慌了,能够安心了。
学校六个年级,连我哥在内,基本上都是四个老师。下午放学后,学校其他老师都回家了。我哥吃过下午饭,把校门一关,钻进房子,躺在床上,拿出小说,如饥似渴地读着。
我哥还没有到学校,我哥的大名在这里已经家喻户晓了。许多人以为我哥是个老头子,没想到开学报道,才知道我哥是帅小伙。我哥成了这里许多姑娘的梦中情人。花花就是其中一个,她天天下午都要把牛赶到学校后面,我哥的后窗紧挨着后面的山坡,山坡上传来了牛铃和花花的吆喝声。我哥专心致志,继续读书。花花透过后窗已经看见了我哥,轻轻地咳着,我哥不为所动。花花拾起石子,砸在我哥后窗上。我哥充耳不闻,花花骂着“木头”,见牛进了庄稼地,弃了我哥赶牛走了。
我哥专心读书,忘了时间,忘了黑夜,忘了害怕,忘了孤独,忘了所有的一切,畅想在文学作品中,越读越起劲儿,直到眼睛发涩,头晕脑胀,才舒舒服服地溜进了被窝,呼呼大睡。
清早,后窗的牛玲声、花花的吆喝声,唤醒了我哥,我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起了床,急急忙忙地朝厕所里跑。我哥心里只有文学,装不下别人,花花长什么样儿,我哥懒得看,也懒得搭理。花花每天早上、下午都来。我哥除了工作,天天就是读书和写作。读书和写作成了我哥坚守在这里的精神支柱,我哥铆足了劲儿,不知疲倦,发奋写作,忘了学校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