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九山

一

这绵延不断的山脉，自湖彭都鄱交界处的武山逶迤而来，把都鄱二县分割在山的两边。

郁郁葱葱的山林下，一面是鄱阳县的河西村，在山的这边是世代居住的九山人。双方在山中踩出了几条小道，来来往往的脚步，让两县的人民多了一分水乳交融的感情。联姻的、做生意的、农工商贾在这山山凹凹的小村庄里熟悉而热络，自是攀了些交情。和平时走戚访友，猜令发拳。

在山的东段有一处地方叫做平石岭，当你踏上此处，你一脚跨在上饶，一脚踏在九江的地盘上，这赫然分明的界线，当你拿出手机时，它的信号在漫游与短途中不断地交换，一脚跨两市，跨出了友谊代代相传，也在封建贫穷的岁月中跨出了小偷小摸者作奸犯科。在历史中跨出的步伐总留下不同的节奏和旋律。两地人们为祈求富贵、平安，在山顶的交界处建了一座庙，庙里供奉着万法祖师。有着470多年的蟠龙殿香火鼎盛，这里成了都鄱二县人们的精神寄托之地。尽管在文革中废于一旦，但万法祖师依然是人们心中敬仰的神。待文革中弥漫的硝烟渐渐散去，荒芜的平石岭又在人们的期盼中竖起了一座庙堂，里面的万法祖师依然目光炯炯直视着对面的白虎山。

据说，万法祖师原来是山下的一名屠夫，后来归于佛门。在平石岭下有一只白额虎经常为害百姓，万法祖师经过不懈的拼搏，与白额虎斗智斗勇，终于把它驯服。白额虎化作了白虎山，万法祖师也感动了上苍，最后得道成仙。人们为了纪念他，就在平石岭建了一座庙，庙里供奉着万法祖师就是为了镇住对面的白虎，从此都鄱二县的老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平平安安。

人们向往着生活的美好和安宁，我在这山下从出生到成长已经几十年，看到了历史的车轮一路滚来所带来的惊人巨变。我儿时的山村模样早已面目全非，曾经的瓦房不见了，泥泞的小路被水泥路面所代替，生我养我的九山村如今像一幅流动的画卷，倚九山山脉面向巍巍鸣山，一条小溪自冯家山水库缓缓而下，旁村过畈向远处深情款款而去。

我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时常把你记起，那山山坳坳和阡陌田垄早已镌刻在心底。九山，这个通俗的名字，无论我走多远它都永远伴随我，想起它，我就想起童年牵牵绊绊的往事，想起母亲的磨坊、父亲的水车，还有很多小时候的玩伴在禾秆堆里一起打闹的场景。九山连着我的脚步随着我五音不全的歌喉在空中回旋萦绕。我站在高高的暗山顶上，望着山坞里坐落有致的小洋楼，是它们亮堂了我的眼睛，改变了我心中灰暗的色彩。记忆中的山村是一座座土坯瓦房，还有一些盖着茅草的猪圈牛棚，在一条条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泥巴路旁蔓延，我的家就在这条公路旁，溪环路绕，绿树成荫。清晨，小鸟叽叽喳喳在枝头闹个不停，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小溪边手起捶落的声音伴着妇女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在水中荡漾开来。

山村一直在巨变，从莲蓬山到冯家垅曾经的羊肠小道上，你再也听不到人们推着土车吱吱嘎嘎的声音。从冯家垅至马涧桥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小公路，每当拖拉机在路上嘟嘟地驶过，是跟在后面三五成群的小屁孩的追逐。是“汽车来得我不怕，我跟司机打一架，司机骂我好大胆，我骂司机不长眼”的响亮又清澈的歌谣，再就是撒下一路嫩脆的笑声。就是这一条路，它连通着外面的世界。逢年过节时，敲敲打打，一拔一拔的喜事在这条路上陶醉，是多年后一些夫妇幸福往事的回忆和一些风花雪月的情事。就是这唯一一条通往山外的路，山外的世界自然成了人们的向往。从孩童时就渴望，直到进了中学，然后是大学。有人折翼而归，有人飞出了小山窝，变成了金凤凰。只是到了改革开放后，更多的人才抛家别舍扑腾腾飞了出去。随后，我的九山才慢慢变得亮晶晶，泥路取而代之的是水泥路，终结了一到下雨天就扛着自行车行走的时代。

我眼前的九山，光秃秃的山如今一片黛绿，群山绵绵将二十几个小村庄紧紧包围象呵护着自己的孩子。山的伟岸，水的轻柔，白云悠悠，生活在流动的美感下，人的精神再也没有了以前的萎靡不振，再也没有了往昔的脸黄肌廋，在其乐融融的小洋楼里舒展着灿烂的笑容，是在街边的铺子里搓动着稀拉哗啦的麻将而奋勇厮杀声。如今的九山早已把过去遗忘，曾经躲藏在旮旯里的小山村在时代的变迁中不再那么羞涩含蓄。马九公路车来人往，一辆中巴开往县城，一辆中巴开往市里，这条连接外面世界的大动脉，让九山变得丰盈，变得光彩夺目，也变得浮华和躁动不安。多少次我像一个迷茫的孩子站在高高的小山坡上，细数着一个个小村庄在甩掉一副副精神上的桎梏，象城市一样无不在疯狂野蛮的扩张，村里的房子多了，炊烟少了，老人和小孩孱弱而行，只是在梦中忆起过年时亲人回家团聚时的模样。

二

在我的内心世界里，九山依然是那么热情挚爱，它随时随地欢迎远方归来的游子。尽管古老的村庄渐行渐远，这一片土地耕植着父母的种子，流淌着祖祖辈辈的血脉，这血脉牵动着我敏感的神经，我不得不深深地爱着她，一如爱着我的父母和妻室儿女。

九山村与鄱阳县山水相连，东面与中馆隔山相望，西面翻过苍翠的山下是大港镇，三面环山的九山村自古以来居住着冯、杨、魏、段、石等五六个姓氏，二十多个自然村，五千多人口。小时候听大人讲，莲蓬山、老屋山、子贡山、冯家山、杨昃山、段家山、文子山、越山、善堂山，在这九个带山的自然村庄构建了一个九山的雏形，九山村名因此得来，慢慢的又有别处人员迁徙而来，使得小小的山坞人丁兴旺，从此声名在外。勤劳好胜的九山人破草开荒，山头凹尾层层梯田无不留下祖辈们苦涩的汗水。而以杨姓居多的村庄为了抵御外来的侵略，更是凝聚在一起团结一致，保住了一方的安宁。在我所经历的那一次“段李械斗”至今然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都鄱自古以来时有纠纷发生，牵涉到一些利益，婚姻纠葛难免刀枪对峙，在两个地市一时解决不了就磨刀霍霍，一时间九山岭上乌云密布，风雨欲来，风风雨雨的山麓多了些血腥味，演绎出一段段刀光剑影的故事！

段扪鼓村与山那边的太屋山村就因砍伐树木引起纷争，当时段扪鼓村有人因擦枪走火不小心打死了对方的村民，段扪鼓村相对太屋山村人员少多了，由于我们杨姓村庄相助，对方摄于我们凝聚成一一个整体才不敢过来复仇，因而也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扩大。

我无数次用脚丈量九山这片深情的土地，从坳上村到杨昃山，从石家坂到湾堂山，在山水相连田地相挽间，踏过一座座小石桥感受着千百年来村庄的变迁。笑盈盈的村民擦肩而过，重重叠叠简单而又原始的问侯，带着乡土的气息沁入心脾。我在丈量土地的同时，也在丈量九山的历史、现在与未来，用一颗虔诚的心去读这一本庄重而又古朴的书，在朝霞万丈的早晨，在夜色斑澜街道旁，我的心时时被我的九山牵引。

每一个小村庄都有一部悠长的历史，它都值得我们去讴歌。而村庄的规划布局就蕴含着它的风水玄理，让一个村在朝代的更迭和烽火的岁月中得以繁衍生息。我们敬仰祖先，在每个村庄的共同点是，都有一个高大气派的祠堂。尽管在解放后，一度在破四旧中破败不堪，断壁残垣的祠堂如今被村民或修膳或重建得焕然一新。

站在祠堂的大厅里，望着一层层祖宗牌位，我们不得不肃然起敬。最闹悦的不过在大年初一的上午，全村人老老少少聚在祠堂，对着面前神龛上一叠叠古旧发黄带着淡淡郁香的族谱毕恭毕敬地朝拜。拜的是一分心意和对祖宗、对下辈的一分交待，证明我们不忘本，我们倡导感恩与孝心，这就是一个村自上而下，从流动的远古走来始终不变的村文化，而祠堂既是传承，也是最好的见证！

我的村庄新屋村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与周边的罗磨地、冯家垅、社前等村庄都是同宗同源，南山村由新屋村民迁出后形成村落，共谱共祖先。整个九山的杨姓由三兄弟繁衍而来，德甫公、达甫公、怀甫公的子孙已占到九山村的大半人口，与其它姓氏村庄村民和睦相处，毗邻而居，红白喜事互通往来，在和平富裕的年代，处处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三

九山早已经不是以前的九山，从社前的莲花塘到新屋的中心塘，公路两旁的稻田建满了房子，形成了一条繁华的小街。工厂、超市、医疗所、电商、麻将馆、菜摊一应俱全，曾风光无限的老国营商店，被智慧而努力挥撒着自由经商头脑的村民，挤出了这片土地。

在我的村后，走过一座小石桥就是国营商店所在地。恢弘高大气派带有天井的老宅雄踞在罗磨地的村前，这房子刚建好不久正赶上了解放旧社会，房屋的主人还没住安稳就被赶了出去，被扣上地主帽子的主人心有不甘选择在这自己穷尽一生建造起来的宅子里上吊而死。宅子以后被改做了国营商店，在改革开放前，这里是九山人民集结的中心。特别是逢年过节，人们挎篮提袋，手里拿着购物的计划票子排成了长长的队伍，一度店里三个傲慢的营业员成了众多村民巴结的对象。

商店前是一块大的长方形晒摊，它除了农忙时节承担着晒稻谷、麦子的任务外，每有电影下村放演，这里就成了作为九山村中心的放映地。夜幕降临四山八坞的村民打着火把奔扑而来，露天电影看的是人，感受的是人声鼎沸和大姑娘小伙子瞅准机会谈一场偷偷摸摸的恋爱，至于电影放的什么内容就无关紧要了。

时光荏苒，我的人生已走过了四十几个春秋。九山一直在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改变。无论如何变，但家乡的味道不会变，那一串串熟悉的乡音不会变。我们始终遵循着古老的传统和风俗习惯，无论是嫁娶还是丧葬，在历史的天空下那是一种对九山永远不变的眷念和情怀。

被群山怀抱的九山，多少年前它的贫瘠让我失去了方向，我跟随村里青壮年的脚步选择了逃离。从九山到马涧，这一条短短四公里的泥巴路，我亲眼目睹了象父亲一样许许多多的村民躬着背，推着土车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而行。我也经历了如许多学子一样挑着米菜、柴火在这条路上蹒跚走过，一排排车轮脚印底下是无数村民混合的汗水。

几十年是弹指一挥间，无非是将痛苦与贫穷转化为动力，一条康庄的大路从九山卫生站门口向外面的世界延伸，它还在不停地拓宽，潇潇春雨滋润着硬化的路面，再也无需担忧泥潭的水一溅四起。这一条用来满足村民的对幸福的渴望之路，让九山再一次被赋予历史新的使命，成就心中辉煌美好的愿景！

世世代代生活在九山的村民，用炒粉粑招待客人，用豆折凝聚人心。用打糖和年糕迎接来年红红火火的日子。我用九山人惯有的热情好客的心态，愿马九公路车如水人如潮，做客的，朝佛的，我的九山都会带给人耳目一新的视觉。

我的九山，这是我的根。我无论走到哪，都是扯不断的脐带和血脉相连。留一些珍贵的记忆，存放在我生命的河床里奔流不息！

我的九山，这里埋葬着父母的骨骇，有一天我同样魂归这里，青山作伴，绿水相依。所以我倾尽一生为您诠释，为您牵挂而骄傲。那是一世的依恋，但我依然觉得愧对心中执念不忘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