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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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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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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故乡怀抱里的乡愁

身处异乡,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故乡悄悄地走入梦中。梦中的故乡总是定格在我背井离乡前的情景,然后像影片中的慢镜头一幕幕地回放。醒来的时候,也曾多次执笔,把对故乡的执念诉诸笔端,将记忆中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凑。

这就是乡愁,但凡离开故乡的人,都会有这种共同的情怀。随着岁月更迭,人在饱经沧桑、拼搏成功后,有一天心灵突然空虚起来,才发现那种空虚是挣不脱“乡愁”这把枷锁,想要拿到这把解开枷锁的钥匙,才有了“树高万丈,落叶归根”的幡然醒悟!

我一直在想,乡愁真的是不是离开故土人的共性?我也一直在试图淡化乡愁,不是无能为力,乡愁本不是与生俱来,在功名利禄,光宗耀祖的思想的驱动下,甚至想扭转头厌恶地向生养的土地上吐一口唾沫,捏一下皱巴巴的衣服,迈步奔向远方。此时,脑海中还没有乡愁这个概念。

没有人愿意对故乡的轻蔑与背叛,更不愿意放下妻室儿女,挥一挥手,作别故乡的云彩。城市的高楼让故乡低到尘埃里,那种冷漠与陌生依然技高一筹,收揽着乡下来的漂泊者,然后戴着假面具,将故乡藏在内心柔软的最深处。阡陌稻畴,岸边青砖黛瓦的房子,几畦篱笆菜园,总把故乡局限在狭小的空间里。鸡犬相闻,蛙声一片,仿佛成了故乡不可或缺的画面。

乡愁的尽头,是父母的那堆坟茔,牵引着你的目光,在自己百年之后,是否可以不做一个孤魂野鬼,依偎在父母的身边,以救赎因阔别多年对故乡轻怠的心灵,而重返故乡成了最好的选择。

心中有了这个念头,就像一个迷途知返的孤雁,抖动着沉重的翅膀,在灰蒙蒙的城市上空,义无反顾地飞向遥远天边。奔流的赣江,浩渺的鄱阳湖,容纳着游子归来而掀起滚滚浪花,以广阔的胸怀接受着游子的皈依。

我以囫囵吞枣的念头,在有房子没有家的不安下,收拾起破破烂烂的行装,快速地在网上订购一张车票,曾经无数次脑海里幻化着,多年的奋斗,等待着王者归来的荣耀,顷刻在心中塌陷。城市从来没有接纳过我们,又怎能厚着脸皮在这里耗尽最后一滴血和泪。

列车的嘶鸣,你听不出是悲是喜,一路向北,不像昔日带有节奏的狂欢,那是载着无数人的梦想由北向南,挥师直下的锐气。如今时过境迁,却载着泪花多于洋溢的表情。长长的列车,总是在苍白的傍晚出发,然后一头扎进黝黑的夜,它的嗥叫声总想将黑夜驱逐,只有半圆半亮的月,像刚刚睡醒无奈地钻出厚厚的云层,被动地映照着回家的路!

命运的神谕向我抛来嘲讽,我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如一个败下阵来的逃兵,躲在车厢的一隅,那彼此起伏车轮碾压的铁轨声,像一把把尖刀直插心窝。

没有怨恨,冥冥中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在牵引着我的人生,竭力想挣脱,却总是茫然的无助。

黑夜的尽头是黎明,当太阳的光冲破夜的黑幕那一刻,不是欣喜,而是新一轮奔波的开始,没有人去主动破解命运的密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正与邪、美与丑的空间穿插行走。

我在想,乡愁多是由此而来,当翅膀渐丰时,所有的远方都是风景;而折迭羽翼时,才想到家是风平浪静的港湾。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那么多擦肩而过的异乡人,他们又何曾没有过我同样的心境。只是觉得眼越来越朦胧,身体的器官大不如从前了。平躺在出租房里,四周阴暗潮湿,在这座城市所谓暂时的家,除了房东老太每月定期一次的光顾,再没有第二个外人来敲门了,对门的邻居换了一个又一个新的面孔,而我依然日出日落守住这一方斗室,总是在房东老太递上一张收租单,那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像又被人拎了出来,拿在手中不停地戏谑。

我喜欢南国温润的气候,喜欢他们的美食,喜欢四季花开的风景,很多时候,对于故乡凛冽的寒风,稀烂的泥巴路,有一种无法忘却的惧惮。当北方吹来的丝丝寒意和鸟声中传来的淡淡忧伤,我对家乡的厌倦总是在乡愁面前不堪一击,那种父爱的伟大,母爱的柔情,总会在我疲惫孤独的深夜,走进我的梦里。

列车的轰鸣,裹挟着多少父母的呼唤声。我抻了抻衣领,阔步踏上站台,熟悉的乡音在站上彼此起伏,连空气也直抵我的灵魂,突然清爽和轻松起来。孤独悄然地离去,故乡的烟火味笼罩整个月台。

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从青壮年出发,第一次猛然扎进南下的大潮,只是在经历了一次次的挫败,才发现只有故乡的月陪伴在左右,以明亮透彻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多少次,我伫立窗前,向它默默地忏悔。

其实,故乡在被我狠心地抛弃后,它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孤独,孤独的依然是外面的游子。站前的长虹大道向东西无限延伸,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画面,都离不开亲情分离与团聚的悲喜演绎。

为了理想,人开始折磨自己,开始去涂改故乡,每一次回到故乡,总会多了些被涂抹的色彩。三十年,一个小小的山村,已经被涂抹得面目全非,我曾经的故乡已渐渐沉淀在记忆的深处,一处崭新的故乡在我的眼前浮了出来。

山依然是那座青山,小河依然是那条小河,很多年轻的人只能依据他们的容貌去猜测谁家的孩子。老一辈人已日薄西山,年轻一代沉溺于游戏,我努力要回归的故乡,并没有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它开始变得像城市一样冷漠。

我回来的意义何在,没有人会理解,是故乡的与时俱进,我那残留的对故乡的怜悯,在顷刻间变得荡然无存。而我仍然是一个失败者,如荷塘的浮萍,在城市与故乡间,找不到生存的土壤。没有人愿意聆听我的叙述。我知道我那苍白无力的理由,只是被曾经的故乡之情而裹挟。是思想僵化,难以改变,我只能选择缄默,在虚拟的世界里行走,以自恋的形式抵御来自外界对我的嘲弄。

我开始明白,城市容不下我的灵魂,故乡依然容不下我的肉身。我想从心底消弭的乡愁,已然从城市飘到了故乡的上空,以胜利者的姿态,让我垂下了头!

时代所经历的阵痛,都是在恢宏的铺垫后,才慢慢地觉悟。对与错、美与丑,都在不断地变化与转换,无论是以得意者的凯旋回归,还是以失落者的状态所产生的不满,都将在成为历史后,才能作一个定论。无论是古代的迁徙,还是当代的移民,对于故乡的眷恋都会心心念念。

我将目光重新锁定故乡的那一刻,故乡对我的讪笑让我无地自容。我的失败依然得不到慰藉,萧萧秋风,无缘无故地抖落树上的黄叶,也将我的心抖得破碎。我身旁的秋天或许是一个假象,那种欣欣向荣的春天还在故乡,只是把我推向了局外。

那点残留的梦,已变得灰褐色,如今的故乡已与我渐行渐远。我只能躺在故乡的怀抱中,再一次舔食乡愁的滋味!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如果说贺知章的回故乡,仅仅是由于人物容颜的变化,故乡的山水还依稀是那么熟稔和亲切,而我的归来只能闭上双眼浸浴在昔日的亲情和阳光里,那是穿越一个时代才能体会故乡带来的惬意。

我为什么对故乡如此不满呢?宽阔的水泥路,漂亮的小洋楼,整洁的校舍,俨然一座浓缩的小城,只是那用汗水和生命护卫的田园不见了。稻菽遍野、瓜果飘香、鸡鸭成群、炊烟袅袅,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的故乡早已被改革的大潮淹没,放任自流的孩童已不像当年在父母的羽翼下,而懂得收敛。再也没有当年父母远离时而植入骨髓的痛,就像我的孩子,一包辣条、一件玩具足以让他忘掉刚刚流下的泪花。乡音仿佛成了累赘,幼儿园里学到的普通话,可以高傲地向爷爷奶奶炫耀。对方言的摒弃,爷爷奶奶却跟着翩翩起舞,删除历史的痕迹抑或成了乡村的共识。

这还是我的故乡吗?我萌生的一种恍惚感,似乎又返回了城市的某一角落,故乡的情结又被悬在了空中,找不到何处安放。

多少次,念念在兹的故乡,从未想过它有多么华丽,每次紧蹙眉头,迫于无奈离开她的胸膛,那是外面的诱惑太大了,身不由己地发出一声悲怆,贫穷挨饿的日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没有一飞冲天的勇气,怎能将它拿下。待我转身归来,故乡已不再是我的故乡,它已经是下一代人的安乐窝,而我,只能徘徊在路旁,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小车,听着麻将馆里传来的吆喝声,再也找不到故乡的味道。

父母音容宛在,却灵魂已死。曾经生机勃勃的故乡也随父母老去,连先人的村庄也开始规划成一排排,用水泥砌堆而成的一座座小房子是那么的扎眼,远离了山水的亲和,被迫紧挨得拥挤不堪,这还是乡村吗?连死人的栖息地也要重新布局!

我直愣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心中产生莫名的惆怅,曾在异乡滋长的乡愁又随之而来,不是我拒绝接受故乡的变化,这种变化,已违背了人伦常情,让故乡的烟火味荡然无存。我不忍看到一具具尸骨未寒,却瞬间灰飞烟灭,将撕心裂肺的号啕声一并装入小小的盒匣,连同故乡一起埋葬。百年后的我,也永远无法静享山林幽幽、泉水涓涓的环境了,我对回归故乡的执着,内心升起一丛怒火,来发泄对故乡的不满,这难道不是故乡的悲哀吗?

农村的发展如城市一样势不可挡,新农村建设正徐徐地铺展开来。我的故乡确实美了,山也青了,水也绿了,生活也富裕了,这正契合了乡亲们的梦想。在城市与美丽新农村间自由地穿梭,除了春节间的走亲访友,满足一下胜利归来的游子虚荣的心态,故乡还有其他存在的意义吗?我不知道。

想到此,我顽固而又执意回到故乡的心态,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的思想倏然地断路,一种疼痛直抵我的胸口,我所撇下的城里人的梦又开始抽打我,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我所寄望终老的地方,在经过了一番脱胎换骨的剧变,与童年、青少年朝夕相伴的故乡已经走进了历史的洪流。这种在下一代人身上所展现的洋洋得意的幸福,渐渐与城市趋同,故乡的概念慢慢变得模糊,我隐隐约约地感到这种幸福的忧伤。

这是一种永恒的失去,一种赤裸裸地对乡村文化的侵蚀,我开始泪崩,故乡在塌陷,乡愁在升起。

也许是我真的不合时宜了,不是故乡背道而驰,而是我冥顽不化……

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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