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正赶上大集体时代,所以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仍然要一边读书一边放牛,半工半读混到了五年级时,父母看到我已经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就说,青青,你现在完全可以不需要半工半读了。我说,是的,就我这个头,有次在学校教室的走廊上,有位家长喊我老师呢!我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地回应父母。
父亲问我读了这么些年书认了多少字?这个我还真不好说,我告诉父亲大部分它认识我我不认得它,坐在一旁纳针线活的姐姐也不得不哄堂大笑起来。母亲咬咬牙指着我的鼻子,你就是摸牛屁股的命呀!
是的,我就是眏牛的命。每一天早上父亲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我的被窝,我还在梦中喃喃咀嚼着老师打我手指的情景,突然我的屁股又被扭捏了一下,旧伤未去,新痛又来,我吓得“啊哟”一声睁开了双眼,原来父亲凶狠狠站在床前。我知道生产队里的那头老黄牛又在等着我了。
生产队一共有四头牛,三头黄牛,一头水牯。当时村里如何分配谁眏时,我们四个小孩却闹了起来。原因是都想眏水牯,眏水牯的好处是出去和回来的时候可以骑在牛背上,享受着放牧的无限乐趣。四个人中其中一个女孩,女孩的名字叫三秀,我们三人都说,三秀你就别争了,你一个女孩子眏头老黄牛就行。后来谁也争不过谁,饲养员只好安排我们四人抓阄,还真是邪门,水牯的放养权被三秀抽走了,我们三位男孩子也就无话可说了。
由于水牛与黄牛习性不同,在眏牛的过程中三秀与我们总走不到一块来。我们三个男孩子喜欢把牛往山上赶,然后我们就坐在山下玩起了各种游戏,到了回去的时候就直接跑到山顶把牛牵下来。
后来三秀觉得一个人眏头水牯没有同伴太孤兮,提议跟我换着眏。我说我才不换呢!在一次回来的路上,三秀对我说,青哥,我俩就换一下呗。我说,要换一行,你的水牯先让我骑十天,过了十天我再跟你换。三秀真的答应了,每天早出晚归,我骑着她的水牛在前,三秀牵着我的黄牛在后,我俩连放牛走的路径也错开了其他两位同伴。
十天很快过去了,该兑现诺言了,父亲说我已经是个好后生了,现在就不要眏牛了。我心中窃喜道,难道父亲能让我专心致志读书?可是我想多了,父亲说,你人长这么高,撑起来有老师一样曼,再读下去就会让人笑话喽。
我对父亲说,那就行,我就眏牛吧,反正这个书我也读不会。父亲说,不是让你映牛,从明天开始,你现在可以顶劳力到生产队实实在在争工分啦。我说,我眏的老黄牛呢?父亲沒有回答我,吧嗒着旱烟棍走了,把我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黄昏时候,我把三秀从她家里喊了出来,我告诉她父亲不让我眏牛的事。不让我眏牛,自然双方也就无法换牛来眏。
第二天,我随大人们上工了,三秀他们还照样眏牛,照样半工半读,我眏的那头老黄牛给了三秀的堂妹。三秀的堂妹叫五秀,五秀做不了三秀的伴,只能跟在两个男孩子的身后,二男一女共牵着三头老黄牛经常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又隔了半年,五秀随她改嫁的母亲走了,生产队又临时安排我侍奉这头老黄牛。那天黄昏天气起了风,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我们三个男孩子正准备将牛从山里往回赶,可三秀牵着她的水牯牛拴在一棵大树上,站在我面前不让我走。其他两个男孩问为什么?三秀说,不关你们俩的事,你们先走,我要拦下青青。
三秀问我原先说的话还算数不,我说,我现在也没这个权利呀!三秀骂我耍无赖,拦着我就是不让我走。我索性也把老黄牛也拴在了另一棵大树上,跟三秀熬时间。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山谷里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我说,三秀,天都黑了,你不怕吗?三秀说,你不怕我就也不怕。好一会儿,三秀的脸红扑扑对我说,其实他们也答应我换着眏,可我不要,因为我要你讲信用!
我跟三秀说,真不是我不与你换,而是随时有人接替我。
三秀恼怒地说,我不管,就是要你答应。
果不其然,这次,我眏的那头老黄牛没跟我几天又交给了另外一个男孩手中,可是三秀还是不肯放过我,经常找我无理取闹,她说她要找我闹一辈子,有次她扯下了我脖子上的白围巾就是跑了。那年我十五岁,三秀十三岁,从此以后,我只好躲避她,我怕她了。
直到三秀出嫁的前一天,她给我送来那条白色的围巾,围巾卷了一层又一层,当我完全敨开围巾时,一只破碎了的玻璃杯顺着围巾散落了一地。等我回过神来,三秀已经上了别人的花轿,我目送着迎亲队伍的远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再后来,三秀每次回娘家只要看到我就绕着走,可藏在我心中的疙瘩始终无法释放。
*眏牛:(江西东北部方言)放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