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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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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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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若桃花

灿若桃花

江苇是在一家叫绿色家园的餐馆认识桃子的。

那次跟朋友打牌,一不小心就赢了他们的钱,大伙嚷嚷着要请客。江苇说应该的,取之于友用之于友嘛。

江苇寻思着找家馆子。在江苇看来,在找馆子这件事上,水深着呢。

他的前任老肖就栽在这里头。那年江苇还是滨城职业学校办公室副主任,学校有一个重要的招待,于校长亲自参加,老肖自作主张安排在他同学的店里。几天后,学校人事就做了调整,他们以照顾老肖身体为由,去工会担任副主席,江苇顺理成章就成了滨城职业学校办公室主任了。

江苇在办公室主任岗位上风风雨雨数年,招呼的各种饭局不计其数,他能心照不宣地安排好每一位领导喜欢光顾的用餐场所,甚至于他们喜欢什么样的菜品,有什么样的癖好,也了然于心。比如他们学校的于校长,就钟情于江边的御香阁,用餐前总要喝一碗他们店特有的八宝甲鱼汤;还有教育局王副局长,尤喜梦里水乡,每次光临身边总少不了那个丰乳肥臀的胡妮金;政府办的刘副主任,偏爱茗泉阁,每次用餐都得费尽心思招呼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陪着喝酒,否则就没了兴致。就算一场普通的同事聚餐,他也能安排得妥妥当当,准能让大家乘兴而去,满意而归。

江苇寻思着这次去一朋友的店,就当照顾一下他生意,正要当众表达此意时,好友文哥极力撺掇去绿色家园。

绿色家园,好温馨的店名。江苇刹那间感觉初春暖暖的太阳从薄薄的云层中拚命的挤了出来,柔柔的阳光汇成一股暖流缓缓地流入心窝窝里。

“这家餐馆味儿地道,菜品非常有特色。”文哥的小眼眯成了一线天,脸上堆满笑容,卖力地向江苇推荐。

“店前种的几棵桃树,含苞待放呢,坐在窗前,满眼桃红。

江苇猛然想起春天到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红柳绿,别提多美。

“群芳争艳,你吃过吗,听都没听说过吧,她家就有。”文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倾刻间飞沫横溅,细雨纷飞。

一行人的胃口被“群芳争艳”吊得高高的。

“这屌毛,关键时候总能整幺蛾子。”江苇心里讪讪想着看这情形,给朋友馆子捧场泡汤了

文哥是江苇认识多年的朋友,也是这个圈子里最铁的哥们,早年下海经商,商海沉浮数载,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发财致富的伟大梦想。在经历了数次挫折,经家人及朋友的多次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有一天突然意识到商海险恶,已然不是久恋之地,于是拎起行囊悻悻返回滨城上班。现在是一家不大不小的事业单位的工会主席,他的工作就是每逢单位员工婚丧喜庆,就代表组织去露个脸,送去慰问和温暖,偶尔也组织单位员工开展些活动,工作轻闲地发慌。

五年前,他们相逢于一场酒局,三杯两盏就表达了相见恨晚,酒局散后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文哥人善心软很讨女人喜欢。时常碰到女人寻求他的帮忙,他总是笑呵呵的给她们解决问题;有女人感情上受挫了、受伤了,在电话中肝肠寸断地诉说,文哥默默地倾听,轻声细语地安慰。

江苇戏称文哥为“怨妇收容所”所长,文哥对这称呼似乎也不太在意。关键时候这所长还是很给力,有时饭局需美女活跃气氛,一个电话给他,他总能找到令大家满意的女人来撑好场子。

江苇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油腻的秃顶男人:他喋喋不休的为绿色家园游说,夸张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岁月的苍桑已悄然爬上了他的眉梢,看文哥那眼神,江苇似乎对他的心思一览无余。

这里一定有文哥故事。江苇决定去绿色家园。

文哥兴冲冲拨通了绿色家园的电话,嚷嚷要找桃子。江苇看文哥那架势,有如一只打鸣的公鸡,扑楞扑楞着宣示他的登场。

等了半天,电话那头传来了嘤嘤的声音,不是滨城本地的口音,那声音有如林间涓涓细流轻轻摩挲岩石:绵长、幽远;又如远山那一抹淡淡的缓缓飘荡的白云:空灵、飘渺。

刹那间文哥说话的语调直接从D调降到A调了,语气中洋溢着讨好与取悦,有如林间一只发情的小鸟,莺莺哑哑地啼。

“莫不成这就是桃子?”江苇在心中猜测。

大家顺着北岸的资江风光带朝绿色家园进发,江岸的风裹着初春的寒意,不经意地窜了出来,如一个偶遇的,似曾相识的梦幻女郎,用她那冰冷而又小巧的嘴唇,猛不丁地在面脥上叮咬了几口

夜幕笼罩下的绿色家园像一个惺忪的美妇人匍匐在青山公园的脚下。资水绕山缓缓流淌,远远望去,在城市辉煌的灯光的映照下,狭长的资江水有如一条游走的晶莹剔透的玉带,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江苇大学毕业分配到这座城市快二十年了,这十多年来,他从一个不起眼毫无背景的普通教师,一跃为众人侧目的办公室主任,其间的曲曲折折是是非非可以泣泪成书。他一直像牛一样勤勉地工作,像狗一样小心谨慎地揣摸着领导的意图,像狐狸一样游走于同事之间,他能感觉到的,就是这座城市钢筋水泥的冰冷。

这座与他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的城市,于江苇而言,就如睡在他枕边的妻子,近在咫尺,但陌若路人。

苇从没像今天这样以闲适的心情细细打量这座城市,突然发现这座城市其实也很美。就如某一天在街上某个角落,迎面飘来一位清纯的姑娘,长头发,大眼睛,灿若桃花,宛如心心念念的邻家小妹,心中正惊艳她的美,可走到眼前,竟然是他经常光顾的那家餐馆的那个毫不起眼的服务员。

许多美在不经意间与你擦肩而过,许多美就陪伴在你身边你却浑然不觉,江苇似乎深有感慨。

沿着资江北路往东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往西顺着朝大青山方向的路走了不到五百米,一座红瓦灰墙的四合院从几栋高楼大厦中探出了头,好像一个待嫁闺中的小家碧玉,被几个容貌昳丽、身材伟岸的男子簇拥其中。再往前走数步,这小家碧玉的神秘的面纱已悄然卸下,羞涩地等待她梦中人的到来。

绿色家园是由一座典型的湘中农家小院稍加装点而成,小院占地面积四百多平米,四周砌了矮矮的围墙,色泽灰暗,墙上装了墨绿色的西式护栏,色调的搭配让整座院子显得端庄但不呆板,院子的主楼面朝风光旖旎的资江水,背靠莽莽的大青山,两旁建有别致的厢房。庭院中巧妙的种植了几棵桃树,数棵桂树,院子的角角落落别出心裁的放置了可以轮换的应季而开的盆景,这样一年四季都能闻到花香,让人感觉不到寂寞。

文哥轻车熟路领着大伙来到了前厅。一个短头发,薄嘴唇,五官棱角分明的女人笑吟吟地在大堂迎接。她亲热地跟文哥打招呼,但同时不忘把她暖暖的微笑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江苇打量着这个女人,她应该三十出头,给江苇的印象就是干净,简洁,她身着藏青色的职业装,浑身上下没有佩戴任何一件首饰,脚蹬一双职场必备的高跟鞋,鞋子看上去很普通,但价格一定不菲,高跟鞋的鞋帮不是很高,江苇认为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女人优雅的身姿。

难不成这就是桃子,江苇在心里想。

她叫梅子,桃子的合伙人。

梅子热情地领着大家进了灿若桃花包间,优雅地给大家倒好茶水,熟练地给大伙推荐好菜品,款款地走了。众人挑拣好了座位,江苇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文哥特意在江苇身旁空出了一个位子,自己选了靠门的座位。

江苇开始细细打量周围,包厢的装饰风格可以用一个字概括,雅。墙壁绘有手工画:几个古代书生打扮的人泛舟江上,两岸桃花盛开,落英缤纷,旁有诗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江苇知道这是那个风骚的唐伯虎《桃花庵歌》中的诗句。整个手工画线条简洁明快,特别是画的桃花,赋予了鲜活的灵魂跟生命,寥寥几笔,含苞的,待放的,盛开的,飘零的,栩栩如生。

房间的茶几、桌椅、餐具,甚至于毫不起眼的装饰用品,都显得极为精致,所有的一切应该都经过了店主人细致的考量。

江苇缓缓地把目光移到了院内,透过窗口,昏暗的灯光显得有点晦涩,隐隐约约感觉院内的桃树已吐露了新芽,枝头已打满花蕾,春已悄然爬上了新枝,也许明天,也许几天后,院子中的桃树竞相绽放,一场春天的盛宴即将上演。

江苇突然间感觉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馨香,恍惚间走入了一个梦幻的桃园,月色溶溶,桃花艳艳,芳香袭袭。猛然回头,一个女人,宛如耸立初春枝头那一朵怒放的桃花,幽幽地站在门口。

文哥赶忙起身,郑重其事地介绍:“这就是让大家心心念念的绿色家园的老板娘,集漂亮、气质、聪慧与能干于一身的桃子。”

江苇安静地看着桃子,她那眼神、身影、甚至于她那气息,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他曾无数次做着同样的一个梦:在一片空旷的桃林中,灼灼桃花怒吐红颜,突然间,一个身着白色裙子的女人飘然而至,身姿曼妙,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他在后边追啊追啊,猛然她回头了,正当他想看清楚她的容颜时,梦也就在此刻惊醒。

江苇神情恍惚。桃子此时就站在他身边,两眼迷离,双脥微红。

“江老师,前不久我还听过你的课呢。”桃子娇嗔地说。

滨江职业学校承担了这座城市服务从业人员的培训工作,譬如银行、保险、证券这些服务行业,绝大多数培训对象是女性。江苇讲授《社交礼仪》,他授课绝不会拘泥于教材,而是结合培训对象的工作实际确定授课内容,他讲课生动、风趣、幽默,且形象儒雅,深受学员的喜爱,其中也不泛暗恋他的迷妹,但江苇与她们的交往仅仅限于授课的时间,从不单独跟她们留联系方式,他对这些行业中有的从业成员的执着感到害怕。他曾给了一个证券行业的长相甜美、温婉可人的小姑娘联系方式,那个姑娘倾刻间就成了一颗黏人的牛皮糖,从早到晚对他嘘寒问暖,想着法子动员他开户炒股,特别晚上在家,一听到她那富有个性化的电话铃声就胆战心惊。生怕妻子认定他在外面有情况,经过一番认真思量,万般无奈把她打入了黑名单。

从那以后,凡有这样的培训,江苇会提前做好防护措施,提高警戒级别。授课期间尽量避免与学员单独交流,特别对那些气质优雅,容貌靓丽的学员,直接把警戒级别提高到红色。一期培训班结束后,他会剔除她们所有的联系方式,就如毫不犹豫删除电脑上所有来路不明的文件。

“江老师,到现在为止,我听过的所有课当中,你所讲授的课是最精彩的。”桃子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江苇。

“不过,可不可以给您一个不成熟的提议。”桃子笑着问。

“当然可以呀。”江苇疑惑地盯着她。

“我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您是不是对服务从业人员有点偏见,我感觉您请课确实讲得好,但我总感觉跟我们沟通的过程中总隔着一道墙。因为我在您讲课的时候留心过您的眼睛,您讲课的过程中,从来不跟我们进行眼神交流。”

桃子顿了顿,继续说,

“其实我们除了需要您提供的知识和技巧外,我们还需要理解,需要信任,需要温度,如果您的课程还注入点温度的话,那更完美了。”桃子笑着盯着江苇。

江苇五味杂陈,心里惴惴的。

他认真端详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女人,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身姿端庄而又优雅,眉宇间透露的是自信与倔强。

“她一定有着丰富生活经验,她也一定阅人无数。”江苇想。

“可亲可爱的桃子,店里的事应该忙得差不多了吧,要不陪我们的江校长喝两盅。”文哥笑咪咪地说。

桃子优雅地在江苇身旁坐下,满脸笑容地看着江苇,“今天就让我为最仰慕的江老师及各位领导服务吧。”

江苇感觉一片桃花飘飘荡荡降落在他眼前,她沾着人间烟火的气息,散发着来自早春的芬芳。

桃子招呼服务员上好了菜肴,亲手给在场的每个人都斟了一杯酒。

江苇感觉这酒清冽、醇香。

桃子告诉大家这酒是她家乡陕西的特产,招待贵客朋友的西凤酒,文人雅士都喜欢喝这洒,这酒有灵气,贾平凹喝着喝着就写出了《废都》,陈君实喝着喝着就写出了《白鹿原》,莫言喝着喝着就走进了瑞典皇家文学院,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呆会领导们就尽情喝吧,说不定就能喝出几个局长市长、喝出千万乃至亿万富豪。”

房间顿时盈满了欢笑。

桃子招呼大家喝酒前先喝碗由她亲手秘制的汤暖暖胃。于是她笑吟吟地亲手给每人盛了半碗汤。

江苇喝了一口,感觉这汤里似乎浸淫着一年四季的芳香,清爽、甘甜,回味无穷。

桃子告诉大家,这就是令大家心心念念的群芳争艳。

这汤制做比较简单,但所需要食材比较严苛。必须收集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冬天的梅花,并且要赶在日出之前采集,采集好后找一个通风的地方阴干。汤的主材料鸡的选取也尤为重要,必须是十个月左右的仔鸡,水也比较讲究,不能用自来水或者桶装水,必须用大青山脚下的山泉水。然后选取这些花卉适量,文火慢炖三个小时,然后加入适量调料精心烹制而成。至于功效,滋喉养肺,护脾健胃。

江苇其实也不在乎什么功效,在他看来,一道真正的美食,应该烙上民族文化的某些元素。譬如在称呼上能引起食客的好奇心,但也不能在名称上糊弄食客,要相匹配,至少得相关联,真正做到神形兼备很难,要不形似,要不神似,神似比形似更重要。群芳争艳这道菜最大的妙处就在于此,喝上一口,闭上眼睛,顿感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还有冬天的味道慢慢攀爬上了舌尖,一年四季的花卉在舌头上各显神通,就如这些花卉在一起争奇斗艳,想想就奇妙。

大伙对群芳争艳啧啧赞叹。

在啧啧的赞叹声中,桃子频频举起酒杯,向在场的每一位敬酒。

江苇充满深情地看着桃子,此时窗外月色溶溶,冷风冽冽,室内觥筹交错,笑声朗朗,在柔和的灯光的映衬下,桃子满脸绯红,灿若桃花,江苇突然感觉她成了他心中最美的女皇。

桃子回到了家中。她感觉有点头晕目眩,屋内昏暗的灯光,还有墙上她们母女俩灿烂的合影,在眼前毫无章法地晃动。她宛如一片卷在风中的树叶,飘呀、飘呀,飘过了城市的上空,飘过了美丽的乡村、飘过了广袤的草原,飘过了茫茫的沙漠,飘过了浩瀚的大海……

一阵风冷嗖嗖从窗户鱼贯而入,她猛地一激灵,忽然间意识到今晚确实喝高了。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头脑似乎瞬间清醒了很多。

她现在能确定的,是江苇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一个月前,桃子兼职成了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在滨江职业学校接受为期三天的入职培训。第一堂课是《社交礼仪》,授课教师是江苇。她早闻江苇老师的大名,于是早早地来到了教室。

九点整,当江苇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桃子瞬间像一个木雕呆住了,这怎么可能呢,看那神态、身影,那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郭路吗,桃子使劲地揉了揉眼睛,错不了,那走路的姿态,那灿烂的笑容,恍惚中感觉郭路向她疾驰而来。

郭路离她而去已三年了。桃子平静了一下心情,这只是幻觉,这段时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感觉自己恍若梦中,时不时闹出笑话,她甚至于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梅子说是她这段时间压力太大的缘故,适当地放松一下就没事了。

江苇的出现有如平静的芦苇荡突然窜出一只水鸟,让她有点慌,有点猝不及防,而她呢,就如林中那只受惊的鹿,慌不择路的一直朝前奔。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有几个客人到她店用餐,其中有一个老者看上去仙风道骨,很严肃地告诉她,命里注定她会经历一场情劫,避都避不了。但又意味深长地补充,渡完这劫就海阔天空了。

梅子说这人是大师,大师轻易不开口,开口就错不了。

桃子胡乱地想,莫不江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劫。

桃子安静地凝视着讲台前的江苇,感觉他是那么的亲切,他说话的那神态、那语气,乃至于一颦一笑,是那么的熟悉。她脑海里萌生了一个想法:去接近他、了解他。

桃子甚至于想好了课后截住江苇的理由,但所有的想法是徒劳的,课一上完,正当桃子准备跑上前好好交流交流的时候,江苇脚底好像抹了油,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在视野之外。

桃子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他就如昏暗的灯光下吐出的烟圈,优雅地飘在她的眼前,可是当她用手去抓的时候,碎了,消失了,手头只留有淡淡烟草的味道。

这淡淡的烟草味一直云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惆怅万分。

 

当江苇这次毫无预昭地出现在绿色家园的时候,桃子正在雅若芙蓉包间指点新来的服务员摆放餐具。

她首先听到了前厅文哥爽朗的笑声。在那杂乱的交谈声中,突然有一个声音传入了她的耳鼓,那声音是那么的有磁性,那么的有穿透力,宛如早春绿油油的草地上,一只云雀腾空而起,在蓝蓝的天空中轻盈地飞翔,优雅地歌唱。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错不了,是江苇。

她凑近门口深情地看着江苇,心怦怦地跳,她感觉自己此时就是那个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女子,只是她比那女子幸运,她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她尽量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与狂喜,找个借口把服务员支开。她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包厢里,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顾客,一个顾客而已。也许这一遍遍的念叨起了作用,二十分钟后,她能坦然去面对他了。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很少喝酒的她居然喝了这么多,以致于走路都有点东倒西歪了。她依稀地记得,是江苇搀着她走上了出租车,在车上,她的头就靠着他的肩膀,她的手好像被紧紧地握着,她感觉他的肩膀宽阔而又舒适,他的手掌柔软而又温暖。他身上那种气息,与郭路的气息何其相似。这种气息,包裹在她身上,氤氲在空空旷旷的客厅里。

那是一种久违的让她熟悉而又着迷的味道,也是让她伤心欲绝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如她经常喝的那种苦咖啡,淡淡的香,微微的涩。

已三年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郭路离她们母女而去满满三年了。

郭路三年前毫无征召就得了肺癌,在期盼与煎熬中辗转了好几家医院,花费了家中的及通过各种途径借来的数十万的人民币,但奇迹还是没有发生,在苟延残喘数月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撒手人寰了。

郭路的离去给桃子带来了无尽的悲伤,她甚至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在床上躺了三天,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生活还得继续,于是擦干了眼泪,脸上恢复了笑容,为了母女俩幸福的生活而继续前行。

女儿腾腾早已睡着了。桌上留了个纸条:妈妈,我睡了,麻烦您睡前给我的作业检查一下,签个意见。爱您的腾腾。

腾腾的字稚嫩而又活泼,盈满深深的爱意,宛如一串欢快而又灵动的音符,在为她一遍又一遍奏响爱的歌曲。桃子感到甜蜜而又温暖。

桃子默默地走进腾腾的卧室,腾腾已酣然入梦,秀气的脸庞上挂着甜甜的微笑,桃子坐在床头,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很晚才能回家,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运转。哪有时间管她呢,一种愧疚油然而生。

腾腾九岁了,读三年级,腾腾的懂事令桃子隐隐心疼。她每天早晨自己收拾好一切,然后去隔壁栋的奶奶家吃早餐,吃完早餐花十五分钟时间走路上学。中午在学校食堂用餐,放学回奶奶家做家庭作业,吃完晚饭回家睡觉。最令桃子动容的,家里的卫生从没让她操过心,腾腾总能把家打扫得干干净净。

腾腾在睡梦中突然叫了声妈妈,声音孱弱而又飘忽,犹若嗷嗷待哺的小鸟呼唤久久未归的母亲。桃子此刻想哭,但她尽量抑制眼角的泪水不让流下来。

今天上午班主任小金老师打电话告诉桃子,腾腾今天差点又昏倒了。

两个月前,在一次活动课上,腾腾突然昏倒在地,桃子慌忙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有如晴天霹雳,腾腾患了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建议尽早做手术,桃子一打听手术费用,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大巴掌,她都懵了,四十万,到哪里去筹那么大的一笔钱呢。

三年前给老公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且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雪上加霜的是,郭路在生前瞒着她参与了非法集资,在银行借了一大笔的钱。她把自己的房子卖了也不够抵银行的债,现在租住在一个亲戚的家里。银行催缴几次后,把她的银行卡也冻结了,她成了一个黑户。

但孩子是她心头的肉,总得想法筹钱医治,她听说卖保险收益高,于是上个月她就成了一名兼职的保险业务员。

她茫然地躺在床上。夜阒然无声,无尽的黑在她眼前不断翻滚,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浩瀚无边的黑森林。

突然,手机的屏幕亮了,淡淡的光瞬间把沉沉的夜切割成无数的线条,在她眼前不停地颤动。

手机的屏幕上窜出了一段文字,“桃子,胃难受吧,多喝点开水,下次就不要喝这么多酒,酒醉伤身。”

微信是江苇发来的。

一滴眼泪坠在手机屏幕上,慢慢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像一望无际的潮汐向沙滩缓缓地漫去。

“谢谢惦记,没事了,早点休息吧。”

江苇再次与桃子相见是五天后的一个中午。

连绵的小雨像一个熊孩子一连闹腾了好几天,渐渐地它倦了,乏了,最后终于消停下来了。初春的暖阳摆脱了云层的束缚,羞涩地探出了头,像一粒偌大的朱砂志镶嵌在瓦蓝瓦蓝的天空。

金灿灿的阳光毫不悋惜地洒向校园的角角落落,和煦的春风一扫这几天的阴霾,江苇非常惬意坐在办公桌旁,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好的春光。

十多年前,滨城职业学校引进了一批高校毕业生,他是其中唯一一个具有985硕士学历的,学校对他特别重视,不仅给他安排了这间独立的办公室,并且还任命他为办公室副主任。

他是他们那个偏远的小山村走出去的第一个研究生,也是第一个大学生。从他高中考入县城第一中学开始,他就知道身上承载了父老乡亲殷殷期盼,数年寒窗没有让乡亲们失望,他考上了985大学,并且还上了研,他给他们小山村树立了标杆,从那以后,他们村考上大学、研究生甚至博士的如雨后春笋,他们村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学生村。

十多年来,在为人处事上,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深受于校长的器重。在工作中,他真正做到了以校为家,他往往是那个第一个到校,又是最晚离校的人。节假日、寒暑假,当同事们忙于打牌娱乐、走亲串友、纵情山水时,他大都默默地呆在办公室,哪怕在办公室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安静地坐着,他也感觉很充实,很享受。

江苇充满深情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十多年来,这间办公室除了墙壁泛黄一点,其他的摆设基本没有多大变化。办公室面积大概二十平米,办公桌摆在房间的正中央,桌子中间摆放着电脑显示器,旁边搁着一个茶杯,右手边放着一个墨绿色呈半圆柱状的存物筒,里面稀疏的放了几支笔、一把小刀子。办公桌旁摆着两个柜子,一个用来存放各级各类文件,一个摆放着私人办公用品及文学书籍,最显眼处是他最喜欢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门口处摆着条状的沙发。窗子旁摆放着两盆绿植。整个办公室看上去简洁、干净、整齐。

朝阳透过玻璃窗温情地倾泻在绿植上,绿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扑闪扑闪的,就如一张张可爱的娃娃的脸发出的灿烂的微笑。江苇感到特别的温馨。

就在刚刚,于校长把他叫到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告诉决定推荐他担任副校长,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有如平静的水面嗖地窜出一条鱼儿,鱼儿快速摩擦水面发出的声响让他感觉格外的兴奋。他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诚恳地表达了十多年对他的培养的感谢。谦卑地表示将在于校长的指导下,兢兢业业干好工作,让办公室工作更上一层楼。

于校长嘴角叼着和天下,优雅地吐着烟圈,很受用地倾听着江苇对他的好的念叨。

 江苇感觉到这几年过得确实不容易,办公室是学校对外的窗口,他把这窗口擦拭得亮亮的,从没出过什么大的差池,相反还抱回了一大堆的荣誉。办公室主任虽说是校长的参谋,于校长雄才大略,学校的几个副校长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诺诺,做为办公室主任的他更不要操这份闲心了。   

在江苇看来,之所以受到于校长的器重,一切源于他的懂事。他能站在于校长的角度,对领导的意图心领神会。江苇办事沉稳、老道,他能把领导不便于出面的事不留痕迹地办好,并且从不会惹出乱子,很让于校长放心。

短暂的兴奋之后趋于平静,江苇深知成为副校长长路漫漫。这仅仅只是过了学校推荐这一关,接踵而至的是教育局的意见,组织部门的考察,市委常务会的讨论任命。

提拔副校长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这事急不了,也不用急,江苇知道有些关系于校长会亲自出面协调,还有些关系时机成熟了会告诉他怎么去处理。

美丽的晨曦伴随着室内舒缓的音乐从窗前的那两瓶君子兰前缓缓地离去。江苇透过窗户放眼望去,温暖的阳光像一群活泼的鸟儿悠闲地穿梭在办公楼后的林子里,温情地在每一片绿油油的树叶上垒了一个个金灿灿的窝。

桃子的微信来了,告诉他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一夜之间,所有的花蕾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绽放了。

江苇脑海中突然显现出那几株缀满花蕾的桃树,在烂漫的春光里怒吐红颜。桃子就倚在灿若桃花包间的窗口,眸深似海,脸颊桃红。

江苇突然间想见见桃子了,思忖了一会,给了她一个微信。

“中午把灿若桃花留下来,很想一睹你家桃花绽开的盛况,更想喝你亲手煲的群芳争艳了。”

“时刻期盼你的到来呢,不过灿若桃红包厢已有人预定了,要不到淡如雏菊吧。”

“可以的,一切听小仙女的。”江苇回复。

“你们几个人呢,我好做安排。”桃子问。

“就我一个人,如果你方便,要不咱们两个人吧,我请你。”江苇对自己提出这邀请有点吃惊,感觉心在扑哧扑哧地跳。

“能陪你吃饭我当然开心呀。”桃子顿了顿,“是不是你叫个朋友,我今天喝不了酒呢。”

江苇感觉有点失落,一时语塞了,办公室的音箱里传出周华健的《花心》,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伤感。

桃子隐隐隐感觉到了江苇的不快,幽幽地说,“其实我也想一个人陪着你呢,你是知道的,这地方人多嘴杂。要不找个时间去我家里喝茶,我已为你预备好了最好的茶叶,随时等着你的到来,今天你找文哥来,我们三人一起吃。”

此时音箱中传出了《明明白白我的心》,歌声高亢,清冽,江苇似乎霎间明白了。于是电话邀约文哥中午一起去绿色家园。

当江苇两人赶到绿色家园时,桃子已静候在大门口了。她身穿一件紧身的蓝印花长袖布衫,很好衬出丰满的胸脯,头发高高绾起,脸上荡漾着甜甜的略带羞涩的笑容,像古代宫廷画师笔下美丽的侍女。

桃子把他们引进了院内。满院的桃花开了,浓郁的馨香迎面扑来,拚命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映入眼帘的,是淡淡的红,碎碎的绿,中午的慵懒的阳光有如一群恬静的少女悠闲地卧在枝头,和煦的春风像一群俏皮的少年在花间嬉戏打闹。

桃子陪着他俩走进了淡如雏菊包间。包间整体给人一种素净的感觉,墙壁上的手工画轮廓清晰,线条简洁,色调冷峻,有小溪、有太阳、有落叶,主角当然只能是雏菊了,漫山遍野的雏菊在料峭寒风中开放。

江苇澎湃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了,他突然想起了带月荷锄归的陶渊明,想起了他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是不是南山脚下有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呢?要不这句诗中的南山,指的就是一个叫南山心上人吧。”江苇想着一个伟大的诗人,他的身边总应该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红颜吧,陶渊明应该也不例外,不为五斗米折腰,总该会为红颜知己放下身段吧。

江苇充满柔情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桃子,桃子此时也正看着他,四目相织,缠绵悱恻,他感觉她的眼睛澄澈,像一泓清泉,他淹没在她的明净的眸子里。

他们品着菊花茶,喝着群芳争艳,开心地聊天。这样聊着聊着,江苇终于知道桃子一直在为生活不停地在奔泊。她曾经开过茶馆,贩卖过水果,在海南承包甘蔗园,做过直销,甚至于在传销窝里呆过,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文哥曾是传销团队中的亲密战友

江苇百感交集,对她充满了敬意。她一路走来,一路坎坷,历经苦难,她从没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从没放弃对梦想的憧憬。就如春天这院子里的桃花,快乐地展示容颜。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天。江南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变得阴沉起来。

江苇站在办公室的窗口,云层像一个热恋中的痴情的男孩,严严实实地把太阳搂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搂着心爱的恋人,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冷风包裹着雨滴肆无忌惮地敲打着窗棂,远处的树木像一群喝醉了酒的人儿,毫无章法地在风雨飘摇中激情狂欢。

“绿色家园院子里的桃花应该在狂风骤雨的肆虐中调零了。”江苇怔怔地想,“桃子应该此刻靠在窗前,面对满地残红,触目伤怀。”

就这样想着想着,桃子的微信来了,“我想你此刻一定又站在窗前,看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听雨打芭蕉如诉如泣,此时此景,在想啥呢?”文字后配了一个小女孩羞涩的表情。

江苇真想直截了当地说想她,她肯定不会感觉意外,也许会欣然接受。但他感觉不能就用这么直白的两个字,如果这样表达,显得有点轻佻,有点庸俗,他就真的沦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登徒子了。

在他眼里,她是一个精灵,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细小的表情,她总能微妙地感知,并能精准地捕捉,他的想法她似乎能永远未卜先知。

江苇一直在想,是不是他的婚姻进入了空窗期,心生寂寞,进而觊觎桃子的美色,痴迷她的柔情。他与妻子分床睡了,理由是他妻子无法忍受他响彻云霄的鼾声,这理由很正当,当然也很勉强,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能相安无事地让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上次不是说你家有好的茶叶吗,有点馋你家的茶了。”江苇感觉血液在血管里窜得很欢了,心怦怦地跳,脸火辣火辣的。

“今晚方便不,腾腾住奶奶家,我早点回家就是。”桃子回得倒是干脆。

江苇看她这么一说,心倒平静下来了。

“反正每天晚上我都在学校加班呢。那就晚上八点到你家吧。”

夜幕伴随着毛毛细雨悄然而至。江苇走在资江大道上,惬意地享受着冷飕飕的风吹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快感。

桃子的微信来了,“我已到家,茶已泡好,静侯光临。”文字后配了一个傻傻的小女孩子的羞涩的表情。

“风雨兼程,立马就到。”江苇同时配发了一段在微风细雨中行进的小视频。

“下着雨,又刮着风呢,当心着凉哟。”桃子充满了关切。

就这样东一搭西一搭地快乐地聊着,不知道不觉就到了桃子住的楼下了。

这是一栋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低层楼梯房,看上去有点陈旧,桃子租住在三楼。

江苇细致地察看了一下四周,院子中除了黑魆魆的树木,不见半个人影儿。他从容地通过了一楼的公共过道,机警地扫视了一下楼梯口,麻利地窜上了三楼。三楼的门虚掩着,江苇轻轻地推开了门,快速地闪进了客厅。

江苇感觉进入了一个温馨浪漫的世界,屋内轻柔地播放着古铮《汉宫秋月》,柔和的灯光下,桃子宛如一个狭长的色彩绚丽的“S”,娴静地定格在客厅的正中央。她穿着粉色的旗袍,肩上搭着一条天蓝色的披风,旗袍的设计浑然天成,流动的曲线尽显身材的凹凸有致。

江苇呆呆地看着桃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麝香的味道,一切是那么的摄人心魄,让人心旌摇曳。桃子笑吟吟地望着他,招呼着他在茶几旁坐下,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安静地给江苇沏茶。

江苇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香从舌尖慢慢地升腾起来,混合着桃子散发出来的那种迷人的体香,江苇瞬间沦陷了。

江苇双眼迷离,定定地看着桃子,突然间想起了在梦中苦苦追逐的女孩,那不就是桃子吗,他猛然抓住了桃子的手,他感觉桃子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微微颤抖,瞬间一股电流触及了全身,身子不由自主地靠近桃子,慢慢地往她身上贴,他感觉到了心狂跳不止。宛如万马奔腾马蹄声声,又如惊涛拍岸涛声阵阵。

此时桃子也紧紧地抓住了江苇的手,默默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江苇把她搂到了怀里,深情地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脸。

她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像一只小猫咪轻盈一跃坐在了他的双腿上,她双眼凄迷,樱唇小嘴灿若桃红。倾刻间,两张嘴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个舌头交织在一起,在推推诿诿中诉说衷肠。

江苇深情抚摸着她,他感觉他的手此刻成了她豢养的宠物蛇,它安静地游过了平原,摸摸索索地攀爬上了高峰,一路高歌向峡谷挺进。当快要到达峡谷纵深处时,他的手被她紧紧地攥住了。

桃子幽幽地说,“我是一个不祥的人。”

“我十八岁嫁人,就在举行婚礼的当天,第一任在接亲返回的途中,迎面被一辆大卡车撞了,其他人都没事,就他死了。算命先生告诉我们家,说我命硬,克夫。”

她脸色凝重,继续说,“后来认识郭路,他不嫌我结过婚,也不迷信克夫一说,不久我跟他就在一起了,可结婚不到十年,他就得肺癌死了。”

“郭路离开我两年后曾经有一个男人追过我,当我告诉他我克夫的经历,他首先也不在意,不久他也出了车祸,不过人倒没事,后来还告诉他我因子宫粘连怀不了孩子,他就消失不见了,我也从那次开始,就断了跟男人来往的念头。”

“直到上次在课堂上见到你,你的风采把我内心压抑的情感又一次点燃了,我是一个不信命的人,但现实又不得不叫我信,你是我的最信赖的人,也是我心爱的人儿,我不能害你。”

江苇眼角噙满了泪水,紧紧地抱着她,深情地吻着她,喃喃地说道,“你怎么能自责呢,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这么善良,你这么可爱,怎么能把这些平白无故的事扣在你头上呢。”

他双手把她抱起来,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卧室。他把她轻轻地平铺在床上。她双目微闭,脸颊桃红,微微地喘着粗气,雪白的肌肤在羸弱的灯光的映照下,有如高空一轮明月映照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面挺拔的山峰,还有湖边蓊蓊郁郁的树木,一切都显得深邃 ,幽远。

他如饥似渴欣赏着美丽的湖光山色,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湖中,他成了一条极度亢奋的鱼儿,它不知疲倦地游啊游:它时而缓缓游荡,时而跳跃翻腾,时而鱼翔浅底,时而鹰击上空。不知道游了多久,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切都归于平静。

桃子安静地窝在床头,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根烟,点上,狠狠地抽了两口,浓浓的烟味呛得她咳嗽不止,江苇心疼地慌忙给她锤背。

“平时也不见你抽烟呀,你怎么就抽烟呢,伤身。”

“你不知道,一个单亲家庭的女人,特别是一个孩子身患重疾的单亲家庭的女人,内心是多么多么的苦。”桃子又抽了一口,无奈地笑了笑。

“腾腾怎么了?”江苇关切地问。

桃子将腾腾患先天性心脏病的事告诉了他。江苇看着她,从她的眼神里,他读到了一个单亲母亲对孩子深患重症而无能为力的无助,而这个女人,做为她最亲密的人儿,现在就躺在他怀里,他在感受她的痛苦,但以他的经济实力,也无能为力。

“腾腾这种情况,你可以申请社会救助呀,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就在红十字会工作。”江苇突然想起他有一个大学同学在省红十字协会工作,听说还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桃子听到这消息欣喜若狂,央求着江苇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江苇看了看时间,天已很晚了,已近十一点,正犹豫着是否打电话,但一看到桃子那急切的眼神,江苇拔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一阵寒暄后,江苇把腾腾的情况跟同学讲述一遍,他们在电话中就这个问题交谈了十多分钟。江苇兴奋告诉桃子,腾腾有救了,他同学就是负责未成年人重大疾病救助的,特别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求助力度更大,重大疾病救助基本上免费。

桃子眼中泪水奔涌而出,她紧紧地抱着江苇,不停地啜泣着。

不一会,江苇的同学把具体负责这件事的人及联系方式发送过来了,江苇转发给了桃子,并交待好了具体的操作方式。

时候已近午夜十二点了,是江苇该走的时候了,也们约好两天后再来相见。     

昨晚所发生的一切,江苇历历在目,又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这是他结婚十多年来第一次跟另外一个女人呆在一起,那种感觉是非常甜蜜的,到现在身上还沾着她的体香,这一切让他久久难以忘怀,但又有一点惶恐,生怕妻子发现其中的端倪。

江苇的惶恐显得有点多余,妻子只要他晚上回家了,至于他什么时候回,又去干嘛了,都懒得过问。她自认为把江苇拿捏得妥妥的,房产证署她的名,小汽车归在她名下,江苇的工资卡也归她保管着。

江苇对她的这种行事风格其实也没半点怨气。她除了在有些事上霸道点,对他家里人疏远点,其他方面倒也是挑不出太大的毛病。两个体制内的人,能在这座城市最好的地段买上了电梯房,又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省城最好的学校念高中,客观地说,妻子功高至伟。想着想着,江苇心中倒有点愧疚了。

中午的时候,桃子微信告诉江苇,腾腾医疗救助的事情进展非常顺利,社区、学校、当地卫生部门、当地红十字部门该签的意见都签了,该盖的章都盖了。

“桃,你厉害呀,换了别人,起码得花两三天时间呢。”文字后面配了一个亲吻的表情。

“一切多亏文哥呢,他熟人多,陪我跑了一个上午,所有需要盖章签字的单位都弄好了。”一个深情的拥抱飞奔上了手机屏幕。

“怨妇收容所”所长确实没有浪得虚名,关键时候派上用场了,江苇一想起文哥那弥勒佛的样子就想发笑。

“晚点我将这些表格都寄省红十协会,那个跟我联系的张主任说下个星期就可以安排省人民医院专家给腾腾会诊,制定治疗方案了。”桃子发了一个笑脸。

江苇知道这笑发自内心,打心底里也替他高兴。

“去省城我陪不了你,要不给你找个车吧,你也方便些。”

“今天上午我就跟文哥说好了,我知道你事多,又不方便,文哥答应开车送我们去。”

江苇瞬间打心眼里更加敬重文哥了。

 

时间很快进入夏天了,腾腾在省人民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心脏基本上得到了修复,身体也渐渐地康复了。

桃子租住的房子成了他们俩的爱情小窝,只要方便,晚上八点,他们俩就在这个小窝里展翅高飞,释放浪漫跟激情。

江苇升任副校长的事情进展也很顺利,教育局已正式向组织部提名,组织部也派出了工作人员,将对江苇的任命来学校进行考察。于校长对江苇也是千叮咛万嘱托。

“组织部这几天就要来学校考察你任副校长的事了,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要知道,还有很多有关系的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位置呢。”于校长提醒。

“这次很关键,我也很快退休了,我很看好你。”

“听人说这段时间你跑绿色家园跑得勤,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些吃吃喝喝的场所尽量少去,特别是不能折腾出一些什么绯闻,到时我想保你也保不了。”

江苇很是诧异,他感觉自己还是很小心的,怎么就传到校长耳边了呢。

于是解释一个平时关系要好的同学前段时间在绿色家园请客请得多,不得不去,江苇急忙保证这段时间除了上班就呆家里。并对于校长的关照表示了感谢。于校长告诉他也不要过于紧张,只要这段时间不出差错,这副校长就是他江苇的。

从于校长办公室出来,江苇就赶忙给桃子去了一个微信。

“亲爱的,组织部要来学校考察任副校长的事了,这一段我来不了我们的爱情小窝了,也不能来绿色家园看你了。”文字后配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没关系的,那你就好好表现呗,毕竟这事牵设到你前途的事。”文字后配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桃子感觉心里很慌,这个月的例假照理早就该来了,可迟迟没有动静。

“不会是怀孕了吧。”桃子惴惴地想。

“怎么可能呢,子宫都粘连了,医生说这种情况怀孕的机率不到十万分之一,怀不了。”桃子感觉心里堵堵的,有点慌,下午还是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

桃子本想让梅子陪着去医院,医院确实让她害怕。她有很多时间是在医院渡过的,亲身经历或者目睹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幸好腾腾心脏上个月修复好了,她真的想永远与这个地方再见。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十有八九她是怀上了,这几天动不动就有点干呕,而且特别嗜酸,如果真怀上了,这事她不好跟梅子解释呀,还是一个人去吧。

她挂了妇科,接诊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女医生,心直口快,口无遮拦。

桃子把她的情况说了一下,那医生长叹了一声,“十有八九是宫外孕,这十万分之一才会发生的事,怎么就发生在你身上呢,但愿不是吧,你去做个B超。”

桃子感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沉沉地向她砸来,她有点头晕目眩了。

“你老公呢,赶快叫他陪你去照B超。”

桃子使劲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没事,我自己去。”声音好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似的。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果然不出医生所料,宫外孕。

桃子这时倒很坦然了。医生仔细地看了B 超报告单,告诉她幸好今天来,晚来几天性命就堪忧了,因为宫外孕最容易导致大出血,得马上手术。

动手术需要家里人签字,医生招呼叫她老公。桃子说他有事,有可能来不了。

“这些混蛋王八羔子,就想着让自己舒服,不都是他们造的孽吗,需要他们的时候就不见人影了。”女医生忿忿地骂道。

医院这些规矩桃子是非常清楚的,屁大一点手术都要家属签字划押,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手术呢。

桃子此刻想到了江苇,她多么多么希望此刻就出现在她眼前,但这不可能,腾腾心脏修复多亏有他,现在是他晋升副校长的关键时期,不能害他。但总得叫个人吧,至于叫其他人,她怎么去解释这肚里的孩子呢。

桃子突然想到了文哥,桃子的事于非不开口,开了口他一定会去办。

桃子给文哥微信,“文哥,江湖救急,我在中医院妇产科301室,做一个很小的手术,怕家里人担心,麻烦你给我签个字,行吗?”

文哥很快回信息了,“妹子,不要急,哥马上赶来。”

文哥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妇产科。

“怎么有你这样的老公,只图你快活,怎么不做好避孕措施呢,非要你老婆宫外孕了才来呀!”女医生毫不留情地当面训斥起了文哥。

文哥满脸诧异,想分辩两句,见桃子低垂着头,似乎明白了什么,硬生生把想要分辩的话噎了回去,在手术保证书指定位置签好了字。

文哥又悄无声息地给桃子交好了手术费用,默默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桃子眼角噙满泪水,不敢抬头看文哥,文哥什么也不问,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宽心的话,不断地安慰着桃子,告诉她现在都是微创手术,手术就像蚊子叮咬一口,一点痛感都没有。

 手术室的过道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桃子茫然地向手术室走去,鞋帮撞击地面的声音在长长的甬道回响,显得空旷,寂寥。

桃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她能清晰地听到手术刀接触肌肉发出的沙沙的声响,空荡荡的手术室让她感觉孤寂、寒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也许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吧。但愿历经此次事后,她能获得新生吧。

手术很成功,四十分钟不到护士就搀扶着走出来了,文哥慌忙走上前去,扶着她走进了输液室。

    组织部对江苇担任滨江职业学校副校长的考察如期进行。他们通过召开教师代表座谈会、师生问卷调查等方式对江苇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考察结果令组织部非常满意,据说已报市委常务会,并且顺利地任命了。

正当江苇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桃子时,她的信息来了。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称呼你苇,我给你发这条信息的时候,我跟腾腾已坐上了前往陕西的火车,认识你是我这一辈子的福分,感谢你给了腾腾第二次生命,我会在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我打内心深处喜欢你,但我不想让你的事业受损,你的仕途受阻,我不想让你的家庭破碎,亲情流失,我们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给你带来大麻烦,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在我心中,你是一个很完美的男人,我不想让你背负着婚外情的负累踽踽而行,这样对你不公平,你的才情和抱负不应该消耗在儿女私情上;对你老婆不公平,她为了成就你的事业和你们共同的家,她已经付出了青春和容颜;对我也不公平,我将会受到众多的看客指指点点,说我就是那个可恶的第三者。

该结束的就勇敢地结束!请给我祝福吧。

另我的微信以及我的手机号码都换掉了,等我找到了幸福的另一半,我会来滨城跟你举酒言欢的。

手机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了,碎了。江苇怔怔地站在窗口,树林子里的蝉声一阵紧似一阵。

起风了,要下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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