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是有温度的。
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升起,天其实已经大亮了。在天色大亮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在河北南部的乡村俗话中,我们称为凌清明。
凌,是一种温度,夏季就是凉丝丝的,很滑手的那种感觉。挽起袖子,在脸盆捧起清晨的井水,忽到脸上,让人一天都清清爽爽的。到了冬天就是干巴巴的,鼻子一口凉气进来,那温度像芥末一样直达脑海,让人冷下来。清,是可视范围,农忙时刻能看清灶台和柴禾就开始准备做饭。
在农村,能凌清明起床的,一定是开着三马子拉脚的、赶集的货郎。我曾在无数个睡意正酣时候,听到突突突三马子一档拐弯出门的声响。
收棉花收玉米,拾掇地种麦子时节,最紧张,“抢”秋。粮食长在自己家地里,收不到仓里,那也不是你的。一场秋憋雨下个十天半月,成熟的粮食就会发霉、每一颗成熟的粮食就会成为秋天的种子,在雨季,久不收割,那他就会吸足水分,发芽。
抢,一个字。代表了农村最为繁重忙碌的生活。
从不舍得拿出来的月饼,也从最深的一个瓮底拿出来,让家人吃饱了干活。拿到地头去,带着水壶,什么时候饿了就在地里吃,地里喝。
驴也舍得喂精料。头天晚上就在槽里撒豆饼,清晨再来一顿。驴是很聪明的动物,吃的时候很呱劲。凌清明要上套拉车出门了,走路就带着情绪。
不是慢吞吞的不走,就是东一下西一下的,反正就是不好好走。于是,驾车的老头,手持驴鞭可不是吓唬它的,“驾驾驾”,“嘚儿驾”,再不听话,一鞭子打的小毛驴捋顺了。
驴也有惊的时候。公驴往来拉车的途中,遇见心仪的母驴了,主人不懂风月也就罢了,还拿鞭子抽,让快些拉车走。
公驴抖动着矫健的身子,伸出脖子,冲着母驴“啊啊啊”叫唤,母驴也驾着辕,做着你过来的回应。
着急忙慌抢秋的人可不管这些,拉着缰绳就走,人怎么拉得过一头发情时候的犟驴呢?驴就站着不动,主人不动鞭子,驴就不动。
母驴的主人一顿皮鞭,老老实实拉车走了。公驴的主人一鞭子一鞭子打在驴身上,驴丝毫不在意。
小母驴走了之后,公驴的魂也摘走了。赶驴车的也是驴脾气,照打不误。公驴张着嘴,吵主人咬来。
再后来,驴挣脱了缰绳,奋蹄跑走了。一条小路,很快就看不见了驴的身影。于是,主人家又赶紧去追。这一顿折腾,天色就渐晚了。
抢秋,这天温度差别大。早起来,要穿厚外套。中午,要光着膀子。太阳一落山,又得穿上厚衣服。
太阳一落山,离黑夜也不远了,也有一段距离。
一䦆头一䦆头,砍倒的玉米,一排排整齐排列在养育它的土地上。从玉米秸秆上剥下来的黄橙橙的玉米,成堆堆积在一起。广阔的平原,你能看到的不太远,你看到的都是这样的玉米地,都是这样的棉花地,花生地。
有时候,也在想,地的外面是什么?是大山吗?是大河吗?山上种什么?河水能浇地吗?真想去看一看啊。
带来的月饼吃完了,水也喝干净了。黑色也从下,往天空升,天上有了明晃晃的月亮,也有闪烁的星星。
大地特别安静。不管是荒地,还是沃野千里,大地还是大地,不说话,又难懂。不像天空,光让你看,也没有地让你种,也不生产庄稼。纯是一个摆设。
要回家的路,载满了抢来的秋,沉沉的排子车,驴拉起来也轻松,驴也有自己的小心情,四个小蹄子似乎要小跑起来。回家的路,总是很高兴,驴认识回家的路,也不用驾车,更不用喊驴口令,你就不用管驴,还可以倒在排子车上,摇摇晃晃的看看天上的月亮。
从村子外面,刚刚要进入村子的时候,冷和暖是有一条分界线的。这线就是村口。村口刚一迈过去步子,一股暖流就会把你包围。让你热烘烘的,似乎有一个情人暖暖的把你拥在怀里。
把驴车卸下来,打开院子里的电灯的时候。你就看见,驴在驴棚喷着鼻子,玉米堆积在院子里,炊烟在升起,爷爷在磨镰刀,奶奶在洗手,我爹在拾掇天线准备打开电视,我娘正在洗菜,弟弟和妹妹在一边玩。
吃过饭。月已上中天,水盆里也有一个月亮。
这秋,这温度。